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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真的是一条路,那我们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一个行囊。
童年的行囊很轻,那是母亲关切的目光。
小时候我喜欢在乡间的小路上疯跑,喜欢跨越一畦一畦的麦苗,母亲总是在后面追随着我。她追不上我,却始终在后面跟随着、呼唤着。很多年过去了,那些呼唤声一直都在耳畔萦绕;很多年了,我始终都走不出母亲的目光,走不出她爱的包裹。
少年的行囊很大,装着母亲的殷殷期盼,装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告别家乡的夜晚,母亲陪我一起给父亲上香,我告诉父亲,他的儿子有出息了。挥别母亲时我知道她哭了,却倔倔地装作没有看到。少年心事当拿云,少年的行囊,是泥土与瓷器,是我挥动的画笔,是画在瓷器上的花鸟,是发表的诗歌,是征服一座又一座的山,然后在山顶喝酒唱歌。
青年的行囊很美。
装的是初涉人事的蒙昧莽撞,是第一次领到薪水时的喜悦,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是爱情的风花雪月与一路花香。频频获奖的画家是我,挥斥方遒的诗人是我,天很蓝,世界很大。青年时的行囊,是谈诗论酒,是东篱菊花,是触手可及的梦想。
中年的行囊很重。
装的是下岗通知书,是妻儿期待的目光,是爷爷病床前的十二年时光,是母亲每况愈下的身体。还有,还有开小饭店时地痞的欺凌,有学电焊时灼伤的眼睛,有高空作业摔断的胸椎和摔碎的手腕,有拄着拐杖走路时摔出得满口鲜血,有初学卖茶时的血本无归,有初开书院时的茫然彷徨。人生是一个又一个的开始与遇见,咀嚼苦涩很多年之后,生活的洗礼和岁月的淬炼之后,我中年的行囊中有了书院外盛开的菊花,书院内私塾课的书声、茶道课的优雅、周易课的爻辞、古琴课的琴韵和书法课的墨香。还有妻子的笑脸,女儿的奖状和儿子的恶作剧。中年的行囊很重,我却快乐地背负着。
暮年的行囊呢?此刻,我正走在通往暮年的路上。
在我暮年的行囊中,应该是空空如也。阅尽千山之后,风景尽收眼底之后 ,应该就是倚石垂纶与品茗泼墨了。很多年后,或许我会带着孙子在公园摆个卦摊,给行色匆匆的过客答疑解惑,有收入时就让孙子拿去买雪糕吃。我会留起长长的胡子,只为有风吹过的时候,只能吹动胡须而不被吹动心事。那时我画的兰花应该值钱了,古琴也应该弹得不难听了,在某个花开或者花谢的清晨,我会给自己弹一曲《阳关三叠》,琴声里有际遇有别离,有白驹过隙,还有我空空的行囊。
空空的行囊里,或许装着我一生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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