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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毕业进入初中,我是村里唯一的女生,其他女同学的父母都不让她们上学了,说是女孩子读再多书也没用,将来还是要到别人家,为别人抱饭甑的(注:饭甑就是南方人用来蒸饭的饭桶,有用木头做的,也有用瓷烧成的),能有小学文化程度就不错了,进城去会认得男女厕所,不会走错了让人笑话就行。那时还没有什么春蕾行动、希望工程之类的专门针对上不起学孩子的公益助学活动,所以很多孩子,特别是女孩没有学上。我去上学,看到那些跟在父母身后去劳动的女孩眼巴巴地望着我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该喜悦还是要悲伤。
父母都没上过学,小时候父亲总是对我们说,要好好学习,当农民太苦了。记得有一次跟母亲去赶墟,母亲指着远远的一排砖瓦房告诉我:那是中学,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就可以到那里去上课。母亲的话给了我无穷的希望,从此,心里就切切地盼着,能早早地到那如童话世界般美丽的洋房里去读书。其实那房子也是很普通的房子,只是比起我们村子里那些低矮破旧的房子来,就成了我童年眼里最美最漂亮的房子。
我的父母非常勤劳能干,但从土里刨食的他们,几乎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息,生活还是很拮据。每学期为了我们几个的学费,父母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这点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白天他们到田里劳动,晚上一盏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用力地剁着猪草,剁完猪草后,还要放入锅里煮,煮得一房子都飘着那种酸溜溜的野草味。我们静静地在昏暗的灯下,在满是难闻的青草味的屋子里写作业。有时梦中被噼噼啪啪削竹片的响声吵醒,发现父亲还在做着竹篓、土箕,或用竹尾削成锅刷,做成蒸饭菜的竹架子,这些东西做好后,逢墟拿到集市上去卖,换得一些小钱来贴补家用。
上中学后,我觉得一下子就长大了,发誓要为父母操点心,于是,暗暗立下决心,要自己为自己挣学费,减轻他们的负担。一到周末我中午饭也没吃,就飞也似的跑十几里路回到家里,狼吞虎咽地吃饭就去做我能做的事。
春天来了,我们这儿会有漫山遍野的蕨菜、小笋,这可是乡下孩子挣钱的好机会。尽管那时一斤蕨也就那么几分钱。一斤采来的小笋剥了壳,还要放到锅里煮熟,也只卖五分。蕨和笋采来后,还要盼着有小贩来村里收购,要是他们不来,第二天就让母亲早早送到十几里的乡里去卖。秋天会有人专门来这儿收购苦竹,一百斤能收到一元五角到两元。不过这活儿可不是小孩的专利,那时正是农闲季节,全村老少都会去砍竹子。大人一天有的能砍十几元钱,小孩子也能挣上三五元。
开始几天,大家在村子附近的山上砍,后来,就要到很远去才有竹子了。有一个星期天,我同村里几个女孩,带着午饭,拉着手板车,到离村有七八里的山上去。因为心里藏着一个小九九,那就是,班上的女孩几乎都有一条在当时算是非常时髦的绸子,看她们在头发上绑成花花绿绿的蝴蝶结,简直美死人了。大概爱美是女孩的天性吧,我自然也想,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想。一条绸子五角钱,不就多砍几十斤吗?今天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竹子多,一定要多砍了点。下午三点多,别人就开始嚷嚷着要回家了,这时弟弟也吵着要回去了,好说歹说都不行,最后,用一块光饼为诱惑,弟弟才同意留下来陪我。
眼看着太阳就要从对面山头落下去时,我不得不动身回家。谁知还没有走上两里的路,天说黑就一下子黑下来了,模模糊糊之间,在一个陡坡上,慌乱中我竟然把车给拉翻了,真是欲速则不达了呀!好在车子和竹子就歪歪扭扭地倒在路边,没有打到坡下去,车子也没有损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着朦胧的余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姐弟俩总算把车子扶好,又把那些散开的竹子捆起来,装上车重新上路。没走几步,父亲提着手电急急地来了,一见面就说怎么这么傻,山里的天是黑得快的,让人担心了。我自知理亏,一句话也不说,父亲让我们坐在手板车上,和竹子一起拉回家。坐在青青的竹子上,听父亲有力的脚步声伴着车轮发出沙沙响声,像是小时候躺在摇篮里,听一首摇篮曲样的惬意。抬头看见黑糊糊的天边,一弯新月泛着苍茫的光亮,月光下是隐隐约约的大山,秋虫在静谧的旷野里唱着快乐的歌儿。凉凉的山风习习地吹来,把我刚才满头满身大汗给吹干了,很是舒服。这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到村口,父亲让我们先回家,他一个人去卖竹子,回来时他高兴地说真不错,比上星期多砍了一元。然后,我躺在小床上想象着,劳动真好,每个星期挣来的钱积攒下来,既可交学费,多出的一两元,还能买些小饰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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