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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四丫的春天(中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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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 21:54: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薛华 于 2016-9-1 22:06 编辑

杨四丫的春天
文/薛华

正午十二点半。
杨思雅刚下台阶,迎面碰上提着头盔挎着简易小包的同事小陈。两人一上一下错身之际,杨思雅感觉这年轻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有些不自然。这也难怪,临出门,杨思雅对着镜中的自己竟也打量了足足有三分钟。
上午时还是个极摩登的女子,华丽过后,一转身,竟成了这样的面目。这还是昔日风靡整条步行街叱咤半个淄城的杨思雅吗?尽管眉眼里透出的还是那般妩媚和精睿,只是这周身的服饰,尤其是脚上的一双极显陈旧的浅蓝色居家布鞋更是令杨思雅极不情愿而又不得不穿的土得掉渣的象征。
走进卖场,杨思雅看到了好像在等她的马经理。
“小杨,你今天迟到了。”马经理看看表:“二分钟。”
“那个马……马经理,我在家忙着找我……找我这双鞋了……”杨思雅看看马经理不很严肃的脸,又指指脚下的布鞋。
“嗯,穿了一上午的高跟鞋,是挺累的。”马经理仔细看着这新来的女员工,眉眼周正,甚至还有几分俏丽,只是这说话口齿不怎么利索,不知会不会影响靠嘴皮子吃饭的销售工作。看出了对方的不自在,马经理忙移开上下打量杨思雅的目光,不露声色地继续道:“你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下不为例吧。”
“谢谢,谢谢马……姐。”杨思雅一面弯腰致歉,一面在心底唏嘘:这便是上班族的开始了么?两点一线,还要遵章守纪。杨思雅轻叹一声,再做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然后走进商场的其中一个定点站位。


不到一个上午,几乎所有的员工都知道了这个叫杨思雅的女人是个非常有故事的人。年近四十,未婚,现在和她同居的男子比她大了五岁,十几年前离异。杨思雅在二十岁上就认识了这个叫邢伟的光头男人,而且和邢伟的前妻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密友,至于两人怎么会成为今天的这种关系,用杨思雅自己的话说打死她也不信,打不死还是不信。
    黑色星期二,卖场里没有一个顾客。许婷婷走过来,凑到杨思雅的近旁,一脸的惊诧:“杨姐,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我……我真的没有在单位上班穿的……衣服和……鞋子。”杨思雅略显窘迫地拉扯了几下上身的蝙蝠衫,“主要是鞋……鞋子,你知道吧,同样的一件衣服配……配上不同的鞋子效果是截然……截然不同的……我以前出入的场所都是穿着这么……这么高的高跟鞋……”
别看杨思雅说话有些口吃,语速却是快得很,只见她一面连珠炮似的说着一面比划着鞋跟的高度,许婷婷见了不迭地咂舌摇头:“那怎么走路啊杨姐?我……我可穿不了。”
“习……习惯了一样,我穿惯了高跟鞋,冷不丁地换……换上这平底布鞋还不会……不会走了呢。”
“是呢,落差太大,落差太大哈。”许婷婷看看眼前这张和刘嘉玲颇有几分相像的脸,好奇地问了一句:“杨姐,你以前做什么工作啊?”
“我……我没做过什么正式工作,就天天和朋友……和朋友们一起玩,什么都玩。那时候多……多好啊,蒲……蒲泉宾馆……蒲泉宾馆你知道吗小……小丁?”   
“我不是小丁,我叫许婷婷,呶,”许婷婷一扭头,“那个才是丁丽。丁丽,你过来让杨姐认识一下。听见没?别聊了,再聊我真跟你们家大刘告密了啊。”
“找事儿是吧?”丁丽对着手机又划拉了几下,这才大步流星地奔过来:“许大婷,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当着刘汉兴的面照样聊你信不?我们家大刘说了,就我这样的女汉子,怎么聊都不会有事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行了,丁汉子,没人管得了你,你就天天胡聊吧,等哪一天让你的风啊原啊把你拐跑了看你们大刘信不信!”许婷婷话音没落就往杨思雅身后藏,惹得丁丽把手机往屁股后面的兜里一插就开始挽袖子捋胳膊,白白胖胖的一张脸泛上了一层红晕,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丁……丁丽,许婷婷跟你开……开玩笑呢。”杨思雅赶紧张开手臂拦截着打圆场。
“哈哈,就是,跟你开玩笑呢,还当真了?让你过来听杨姐说故事呢。哎,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说到……哦,说到蒲泉了。蒲泉可是咱们淄城最……最高档的宾馆啊,那时我们常年在蒲泉包房,每次都是半……半年以上。那些男人都……是有钱人,几个人一台电脑,玩的人上……上瘾,看得人手痒,玩上几天几宿不睡……不睡觉,输了哈哈一笑,赢了就分给我们这……这些陪他们玩的人,少了拿不出手,都是几……几千几千块地往外掏。”
看着杨思雅熠熠生辉的两眼和手舞足蹈的依旧是连珠炮似的述说,丁丽也不由自主地听上了瘾:“那你存了不少钱了吧?咋还跑到这里上班了呢?”
“手上有了钱就……就想玩两把,结果赢的没……有输的多,三……三五把就都输回去了,输了,都……都输进去了。”说到这里,杨思雅的眼神随即黯淡下来:“临了还倒欠了上……万元的债,还不上,也借……借不出来了……”
“哦,这样啊。邢哥知道吗?”许婷婷问。
“知道,我们一直很熟,我的事情他……他都知道。等我房租也交不上了,吃饭也没……没钱了,这才和邢伟好上了。没办法,挣了工资先还上这些……这些账再说。”
“那……那邢哥还……还玩吗?”问出这句,许婷婷心想自己怎么也说话不利索了,口吃这毛病还真是不用人教就能学会呢。
“你邢哥……他……”
“嘘……”丁丽眼尖,看到马经理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忙示意两人散开。恰好从北门进来一男一女俩顾客,许婷婷忙迎上去,杨思雅也赶紧跟在后面学习销售家具的说辞。而丁丽在马经理迈进卖场的瞬间也刚好煞有介事地摆好了迎接上帝的姿势。


和所有的家居商场一样,除了周末光顾的人多些,素常的时间里就显得很是萧条,冷冷清清地半天没个人影,偌大的卖场,除了摆放有序的家居套房,剩下的就是这十几个服务员了。
杨思雅没来的时候,大家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凑乐子,自从这女人来到以后,一有闲暇,大家伙儿就凑到她跟前听她讲些像是电视上演的那些不像真事的真事儿。
罗云是杨思雅常提到的一个女人。据杨思雅讲,这是个走在街面上让男人们的回头率达到99%的女人。眉眼鼻口如刀削剑刻般标致有型,长发飘摇,婀娜多姿,那叫一个气质,一米七几的个头,体重不足八十斤。讲到这里的时候,快人快语的丁汉子边比划边插嘴道,这么高,这么瘦,那……那还有个人样啊!杨思雅忙改口说连毛带皮也就八十来斤,真不到九十。又说这女人穿了衣服是养眼的美女,脱了衣服是吓死人的骷髅,不信?连那尾骨都像是要从皮里裂开来你说吓人不吓人!
杨思雅说这罗云本是有儿子有家庭的,那时也不像现在这么骨感,比如今的她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所以她老公一直非常喜欢她,而且现在还是忘不了她。杨思雅说罗云在结婚后甚至儿子刚出生时她都准备安安稳稳做商人妇了,可是到底没经得住杨思雅的诱惑,当然,主要还是她自己的意志不坚定,杨思雅这样跟同事们解释说。终于在儿子还不到一周岁的时候,又跟着杨思雅重操旧业了。杨思雅说有段时间她一直躲着罗云的老公,那看上去极斯文的男人硬说是她杨思雅破坏了他们的家庭,气得杨思雅辩解说又不是我拿着刀逼着罗云玩的,不过是打个电话让她出来放松放松,谁知道她会把儿子锁在屋里一天一宿没人管啊?这么大个人了不会提前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照看啊!再说了,当年罗云能为你戒赌,现在又开了戒,还是说明你在罗云心目中失去了先前的魅力了,这能怪我嘛!当那成功男士听完了杨思雅极磕巴又不无道理的话之后,呆呆地停了半晌,最后无言离去。望着男人的背影,杨思雅问自己,假如嫁给这个男人的是她,那她会不会也像罗云那样重返赌场。结果,思虑半天,答案还是没有结果的答案,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就像她自身胎里带来的顽疾一样难以根除。
最后罗云自己提出离婚,离婚的要求很简单,给她两套房。她公婆都是离休干部,除了自己的房子,在儿子结婚时买了一套,孙子出生后在闹市区又买了一套。罗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再买个三两套住房照样不伤筋不动骨,所以硬是逼着老公说服父母把这两套房让给了她。拿到手后没出三年就都卖掉了,卖房的钱也都一把一把的在小小的鼠标点击下输光了。
听到这里,同事们都感慨说真是怪你啊杨姐,你不招惹人家,罗云也不会二番下水,你不是小三儿却拆散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杨思雅就摆出舌战群儒的架势来炒豆子一样磕磕巴巴地说就算我不给她打电话也会有别人约她,即便没有人招惹她她闷得久了也会自己找上我们。你们不知道,玩这个太上瘾了,太上瘾了。看着她两眼放光的样子大家伙儿又问,那你以后还玩不?杨思雅就又结结巴巴地说我又没有钱,没钱谁让你玩啊?等以后有了钱再说有了钱再说……
就这样,开始的时候杨思雅还只是讲些以前她的朋友圈里的新鲜事,到后来,荤段子也冒出来了,零星半句的脏话也吐噜出口了,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同事们由起先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的听上瘾,渐渐地听杨思雅拉呱都快成上班第一要务了,就连马经理也有事没事地过来听上几出,大家捧腹捂嘴,倒也乐呵。


转眼就快到国庆节了,这可是家具销售市场中一次较大的促销活动。所有的员工们都忙着跑小区做宣传,还要装饰卖场,烘托出浓浓的过节气氛。几个月下来,杨思雅早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家具销售技巧,就连马经理也在会上说“别看小杨说话不怎么利索,可是比起有些说话流利的同志卖的还多。”杨思雅知道这是说给丁丽听的。有时杨思雅也纳闷,像丁丽这样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女人来说,整天泡在网上的QQ群里微信圈里和一帮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好说的啊。可是,反过来,一家人也羡慕这位丁汉子,俩孩子由能干的婆婆照管着,家里楼房好几套,老公对她是一百个放心,就觉得天下的女人都被人包养了也轮不到他老婆。所以丁丽在卖场里也就是顶着个人头帮着看看家,每个月的销售都少的可怜。杨思雅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比她多了好几百,她竟是一点不急,还是隔三差五地和网友们出去聚餐。一人一个活法,像她这样倒也自得其乐,不愁不忧。反倒是她杨思雅,每个月的15号,同事们都因为发工资而开开心心,只有她,发到手的钱还没捂热乎就只能拿去还账了,每还一笔债杨思雅都觉得像割她身上的肉,心疼,生生的心疼。以前挥霍的那些钱比这海了去了,可是从没有过这感觉,银行里的钱和那些男人们给的钱花起来就是顺溜,杨思雅这样想着,眉头松动一忽儿,又紧拧起来,千般纠结,万般无奈。
她和邢伟同居前,光头男人就跟她挑明了,吃喝穿用他都包着,可是杨思雅欠下的赌债他不管。而且,一住进来这男人就把杨思雅先前的电话卡给换掉了,她知道他这是怕她再出去玩,可是,想彻彻底底地断了这念头太难了,玩了这十几年,真要金盆洗手,怎么也要给她点时间吧。她这样跟邢伟解释,可那光头男人不置可否:随便,反正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杨思雅每每看到邢伟的这种态度就会恨恨地赌气:五百,只要攒够了五百块,我就可以再去约朋友去网吧玩上几把了。至于电话号码,只要想知道怎么也能知道的。
其实杨思雅很佩服邢伟,原先这男人也玩这个,而且迷得失魂落魄的,可是,输了十几万后,和朋友到外面闯荡了几年再回到这个小城,还真就戒了。杨思雅就想,这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她当年把两套房子的钱都输进去了,照样还是手痒心痒。不止她,圈子里的那些个男男女女也是一样,刚输了的时候也起誓发恨再也不玩了,可是一有朋友招呼,就立马好了伤疤忘了疼。把输掉的钱再捞回来的念头就像被春风吹过的野草一样,疯长。

发表于 2016-9-3 08: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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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淄城这几年的变化很大。不只人多出了几倍,楼房也是越盖越高了。围着城心公园新建的那些座高层楼房耀眼地矗立在小湖四周,挠得淄城人心里痒痒的,看看那开盘价,四个吉利的数字“8”让工薪阶层的市民们望而却步。
在杨思雅眼里,能住到这里面的人才算是没有白活过的人,虽然她也隐隐地听说了有几个以前交好的朋友在这里买了房,但是那些人似乎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朋友了。在单位,同事们问起给她打电话的好多人,她都一概冠以“朋友”的头衔,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些所谓的“朋友”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都是不能推心置腹的赌友。年轻时,凭着几分姿色还可以让他们大方阔绰地为她花费开销甚至甩给她几千上万,但是现在,走个对头也只有打个哈哈的一言半句的面子话了。当然,也有几个还算重情重义的男人对她还有那么点意思,可是杨思雅自己却觉得没了多少兴致,人老珠黄只是其一,主要还是他们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玩罢了,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地想和她好呢。再说了,就是男人有这心,家里的女人呢,邢伟的老婆梅红不就是例子嘛,两人十几年前就离了,可是知道了杨思雅和邢伟同居一室以后还是见她一次骂她一次,竟是比仇人还仇人,以前的姊妹情分是彻彻底底地荡然无存了。真枉了那些年月她杨思雅对她和她的孩子的百般照顾。
说到这女人和邢伟的儿子,杨思雅更是来气。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自打他刚出生时杨思雅就常抱着他逗弄他,可是从他记事儿起就好像排斥除了他爹妈以外的所有男男女女,当然包括她杨思雅。那时每次她去梅红家,总能听到他在悄悄地骂人,你若搭腔,他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你,骂出的话熟稔得像是家常便饭,饶是杨思雅如此泼辣的场面女人都觉得臊得慌,可他那个天天哭丧着脸的妈却不以为然,像听绕口令似的面无表情且不置一词。现如今都长到十五了,还是那样的德行,不骂人不说话。杨思雅也觉得这与邢伟和梅红的婚姻有脱不了的干系。单亲孩子的性格总会有些畸形,更何况他还是奉子成婚的典范。那时,邢伟身边的女孩子多了不好说,三五个还是有的。论长相,梅红也不比那几个差到哪里,可是邢伟就是看不上她。要不怎么说情浅缘深一辈子怨偶呢,偏偏就是这不招邢伟待见的梅红怀上了他的种,邢伟软硬兼施也说服不了梅红去医院打胎,眼看着肚子一天一天大得包不住了,这才潦潦草草地领证结婚。孩子还没出生,邢伟就时常夜不归宿,气得梅红还割腕自杀过,结果梅红没死成,孩子提前出生了。满心满意地以为有了儿子邢立斌就有了指靠的梅红做梦也没想到,斌斌刚断奶邢伟就到法院正式起诉离婚了。杨思雅知道那时候的邢伟喜欢上了一个在商场卖品牌男装的漂亮女孩子,那女孩比邢伟小了整整十岁,家里的条件也还好,邢伟很清楚他们两人是没有结果的,可他还是觉得要和从来没爱过的梅红断得彻底干净才配得上和小姑娘的感情,所以不管梅红哭闹上吊,毅然决然地将房子和儿子都留给梅红,然后净身出户了。所以,单从这点上来说,尽管那时的杨思雅是站在梅红一边的,却还是暗地里很欣赏邢伟坚决不脚踩两只船的还算好男人的作派的。


周五是例行卫生大检查的日子,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清扫着自己的卫生区,从大件的家具到摆放的饰品都要逐一擦拭一遍,很费时,也很费事。杨思雅在家里也是这样做家务,尽管是租来的房子,她也是坚持每天早晨刷马桶,每做完一顿饭都把炉灶锅盆擦得干干净净。她的三个姐姐两个妹妹都不像她,个个邋邋遢遢的,却是都有儿有女,过得一家像模像样的人家。有时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的这些个生活的清汤寡水的姐妹们,可是她更知道,那姊妹五个包括早逝的爸爸和她们健在的妈都瞧不起他们这个四丫头。你们怎么看我是你们的事,我能活下来就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不好好享受生活枉费了来这世间一遭。
尽管多年来杨思雅的心里对她的家人们始终有个结,但她还是觉得应该对老妈尽些孝道,尤其是看到电视上女人们生孩子的镜头时,杨思雅就想象着当年她从母体上分娩出来的景况。虽然一出生妈妈就嫌她又是个丫头要让爸爸当个物件把她给扔出去,而且从小到大没喂过她一口奶,但是毕竟自己的命是她给的,所以在爸爸去世后的这些年里,杨思雅隔三差五地就要回去一趟,买双鞋子或是一件衣服,然后扔下几百块钱,再同样到奶奶那边留下些吃的穿的,偶尔还会在奶奶家里住一宿,回来后的好多日子里都会觉得心里特别安宁。而那份安宁中所蕴含的亲情的成分少之又少,感恩的情愫反而更多一些。
杨思雅很喜欢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她常在邢伟面前叨叨着要给他生个儿子,而且是和邢立斌不一样的儿子。和她妈妈一样,杨思雅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可惜杨妈妈一辈子生了六个丫头一个儿子,六个丫头中像她这样先天患病的半残儿都活了下来,唯独这最金贵的小子却是没出满月就夭折了。听奶奶说这儿子就在杨思雅的上一胎,若是能活下来兴许也就没有她和下面的两个妹妹了,命啊,奶奶说,都是命啊。
当年杨思雅满身珠光宝气大包小提地回到家时,左邻右舍都对了她妈夸奖说这可比儿子强多了。她妈听了就嗤鼻说,要是有个儿子,一天打俺八顿俺也情愿,这六个丫头也不顶俺那一个儿子,一儿顶九女,一儿顶九女啊。所以,在杨思雅的意识里,男孩子的命是极其金贵的。也正因如此,她十八岁那年跟陆亮同居后引产的那个男胎一直是她所痛心的,她甚至想,如果早知道那是个男孩,她可以不和陆亮的妈妈计较,随便给她一间什么屋子都好,那样,她的生活就是另一番样子了。
丁丽的卫生区和杨思雅的正对着。杨思雅忙活了半天也没听见对面的货区里有一点动静,就悄悄地猫过去,只见那丁汉子正对着手机聚精会神地忙个不停,她便故意粗着嗓子干咳了一声,吓得那丁丽忙不迭地掖藏手机,回头见是杨思雅,随手把电视柜上的一块抹布扔过来,然后捂着胸口骂个不停。
杨思雅一边乐一边凑上去问:“丁丽,你咋这……这么迷呢?是不是有啥想法啊?这阵子又……又和……又和谁吃饭聚……聚会呢?”
“去去去,一边去!”丁丽重又拿出手机,“话还说不利索还管别人闲事!”
“小丁,打……打人……不……不打脸……”
“骂人不揭短,对不?我就揭你短了怎么的吧?”
“你……你这人……”看着丁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杨思雅没再继续结巴下去,转身走回自己的卫生区,心里恨恨地骂着,真是翻脸不认人的玩意儿,怪不得她老公天天不待见她,活该!
一大早平白无故地生了一肚子气,杨思雅这心里正老大的不痛快呢,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在这个当口响起来。
杨思雅一看又是三姐打来的,啪叽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自顾自地继续打扫她的卫生,直到一曲《风吹麦浪》响了大半才没了动静。今早一开手机,全是杨萍的未接来电提示,她打来的电话除了银行催贷款就没别的事。杨思雅恨恨地想。
可是没隔上半分钟,铃声又响起来了,杨思雅没好气地抓过手机:
“喂,你干嘛杨……萍?不知道我正……正忙着吗!”
在她们家每个人都是直呼对方姓名,不知道的看不出也听不出哪个是姐哪个是妹,打小就这样都习惯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不当着面的时候才偶尔对了另一人说我大姐怎样怎样我二姐如何如何,平日里就都习以为常了。
“你个死丫头,没事谁稀搭理你!从昨晚上就给你打电话你手机总是关机关机,你快滚回来吧,你自己犯的事你自己顶,别连累咱妈和俺一家!我当初咋就瞎了眼听了你三姐夫的话给你……”
“你急个啥!跟他们说我的电话,让他们来抓我!”破天荒利落地说完这句话,杨思雅又关了手机,回身往沙发上一躺,看着茶几上的一个饰品出神。
杨思雅知道派出所的人知道她杨思雅软硬不吃,就只好拿她的姐妹们开刀了,隔上一两年就上门闹腾一回。嫁在本村的三姐和娘家隔了一条街,有什么事老妈都是先找到她,而且当年贷款时她和三姐夫给她做了担保人,就连预留电话也是她家的。
想当年那些警察们把她抓到派出所里关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决定把她放出来让她想办法先还上一部分。她那时因为受不了家里的那几个老少女人们的絮叨,又不想连累她们,所以只好转借了三万块还上了,剩下的七万到现在连本带息又得有个八九万了吧,欠个人的帐还没还完呢,哪有闲钱还银行的!抓我去还是那话:要钱没钱,要命一条。
九点钟,商场的迎宾音乐响起,杨思雅起身走出卫生区,走到一个定点站位,刚打开手机,三姐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你再不回来他们要把我家的房子抵押了,你说到底咋办呀……”
杨思雅把手机塞到口袋里,任凭杨萍在那头连哭带嚎地骂个不停,然后走进办公室跟马经理说家里出了点事要请一天假。马经理看出了杨思雅的脸色不好看,也没细问,就准了。
临走,丁丽正好迎面走过来,一把揽住杨思雅的肩膀头歪着脸看:
“哟,杨姐,咋了,还生我的气呢?”
杨思雅一把甩下她的胳膊,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没有,是家里有……有事。”走上台阶,心里嘀咕着,这女人,真是小孩子脸,忽冷忽热的,受不了。


双杨村是洪山镇的一个大村。村里地势平整,交通便利,印花厂,陶瓷厂,酒楼饭店啥都有,是全镇数一数二的富裕村。村里几百户人家,几千口人,家家都是两层以上的将军楼。近几年时兴盖居民楼,村委会规划了几处宅基地,建了十几座六层楼房。杨思雅的三姐也给才六岁的宝贝儿子买下了一幢一百二十平米的住房。两口子没白没黑的靠给人家铺地砖辛辛苦苦挣的这些年血汗钱就都搭进这房子里了。
快进村的时候,杨思雅就听到后面汽车喇叭声,她把电动车往路边靠了靠,那喇叭还响。杨思雅一肚子气正没处撒呢,停下车子侧过头刚要开骂,却见从一辆宝来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
“四姐,老远就看着像你,还真是没看错呢。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靓啊。”
“哎哟,是你呀青……青头!你不是又进去了吗?啥时……啥时候出来的?”
“瞧四姐说的,咱啥时候想出来还不是聂哥一句话嘛。对了,四姐,你怎么离开聂哥了?当年聂哥怎么待你我们这些小弟兄们可都瞧见了,那可是真把你当宝贝供着呀……”
“是你聂哥有了更水……更水灵的不要我了行了吧!你走吧,别耽误你发……发财!”
“四姐,气不大顺啊?谁惹你了跟小弟说声,淄城这地界儿还没翻出聂哥的手掌心呢。”
“公安局!你聂哥敢……敢管吗?我欠银行十几万……万块钱没还上,找家里去了,我回……回来看看。”
“银行的钱那还用还!雅姐,你还是借的少,要是贷上个百儿八十万的他们就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了,那银行得给您送礼,求着您还。”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别整一四轮的跟我眼前晃……晃悠!”
“四姐,你把车搁后备箱里我开车送你回家多好?”
“都到村……村口了,还拽什么拽!走你的吧……”
“那行,中午我约上几个哥们咱聚聚,说好了啊。”
杨思雅没搭腔,等那宝来车走远了才慢慢悠悠地骑车拐进村子。
要说起能走进杨思雅心底的男人,还就只有陆亮和聂磊。自打十七岁从苏州回来跟了陆亮,俩人一好就是五年,要不是那个死老婆子横竖挡着不把那五间大堂屋让给他们结婚,她杨思雅跟陆亮早就是有儿有女的恩爱夫妻了。陆亮对她那是真心的好,吃的用的,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多贵的东西只要杨思雅张开口,那陆亮眉头都不带皱一皱的,可唯独这房子,陆亮当不了他妈的家。陆亮跟杨思雅商量,他不想难为他妈,实在不行两人就先在外面租房子住,等老太太转过弯来了再搬回来。再说了,俩人住三间偏房也不是住不开,将来这所有的屋子还不都是他们俩的。可是,杨思雅偏偏就上来那股拧巴劲儿了,放出狠话:不让在正房结婚就分手。那老太太没想到杨思雅会真忍心跟她儿子分开,也扬言:你都跟我儿子睡了好几年了,再不跟我儿子,也没人会要你了。也巧,偏就在这档口杨思雅认识了淄城的老大聂磊,一赌气就跟聂老大混上了,这一混就是十几年。
杨思雅知道她这半辈子吃亏就是因为她的犟脾气,离开聂磊也是一样。杨思雅当初明知道聂磊的身边有很多女人,可是跟了她以后还是任性地要求聂哥跟那些女人都断了。聂磊为了哄她表面上答应了,可是杨思雅偏偏眼里容不下沙子,接二连三地跟踪聂磊和他的那些女人,而且当着弟兄们的面和聂哥大打出手,让聂磊很没面子,渐渐地也就失了宠,一气之下杨思雅就又选择了离开。
有时想想人的好运气也就是那么几年,过去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杨思雅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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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次走进这条长而宽的胡同,杨思雅就变回了杨四丫。
一直到初中二年级,每年的冬天,每天上学都是由二丫或三丫轮换着用小推车推着四丫走出这条胡同,下午放了学再把她推回来。姐妹六人在入学前都没有像样的比较正式的名字,从杨大丫到杨小丫,就这样叫来叫去,似乎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随着年龄的长大,姐妹们才陆续为自己取了不同的名字,花呀叶呀萍啊霞啊等等,而杨四丫是在读初中的时候,因为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叫文雅,她便灵机一动借四丫的谐音把名字改成思雅了。可是因为名字改得晚,不只家里人叫不惯,就连村里人也还是叫她四丫,多年后有几个同学见了她的面依旧喊她“杨四丫。”
对于杨思雅来说,十六岁以前的每个冬天都像是一场噩梦。夜里,她蜷缩在床角,倚靠着一床被子,伸长了脖子,艰难地喘气,这对于正常人来说算不得事情的事情,在杨思雅这里成了一种战争。嗓子里发出的嘶鸣声聒噪着她,也聒噪着家里的其他人。杨思雅的妈妈,那个身材矮小脚板却很大的女人被这聒噪声搅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很大声地诅咒她:你快点死了吧!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去死呀,去死呀!杨思雅没有分辩的力气,只是大口地喘着咳着,但是死亡的阴影却从那时起就在她幼小的脑海里烙下了印记。
应该说杨思雅似乎比身边的每个人更惧怕死亡。有一次大伙儿正凑在商场里一起闲聊,陈芹芹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她的一个表姐夫突然暴病去世了。挂掉电话,陈芹芹伤心地说她的表姐夫还不到五十岁就死了,真让人接受不了。大家只顾替那早逝的表姐夫惋惜,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杨思雅突然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嘴里直喊闷得难受,吓得大家连捶带捋,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缓过劲儿来的杨思雅第一句话就愤愤地抱怨着,人为什么要死啊?为什么不能只生不死啊?还是快嘴的丁丽说要是只生不死这个地球就装不下,就会爆炸了。杨思雅就反问说那只能怪这个地球不科学,为什么不能无限大,容纳所有一出生就不死的人?对于杨思雅这种近乎荒谬的想法同事们开始都不理解,等到她把她患有先天性哮喘病的事实说出来,大家才满是同情的不再反驳她了。
杨思雅说那时在学校,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她一个人被老师安排在教室最后面的某个墙角,腿边永远都是一只塑料小桶,一天下来,她的痰液会吐满半桶。老师们劝她不要再上学了,她固执地不予理睬;姐姐们有时赌气不推她去学校,她便故意让她们难堪似的走两步歇三步地往学校挨。就这样挨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她真的想过一死了之,是那个常年给她治病的老大夫半是看病半是算命地跟她说,再熬一年,到她十六岁的时候病就会好了。听了这话,杨思雅高兴得比过年穿上新衣服还要开心一百倍,但是老大夫同时也告诉她她的好日子也就是到五十岁,五十岁以后随着她身体素质和抗病能力的减弱,哮喘还会如期而至,继续折磨她,直至死去。正如那大夫所言,过了十六岁,杨思雅的哮喘病除了冬天感冒的时候偶尔会加重,不过几次吊瓶就没事了,其余的季节里没人看出她曾经有过如此严重的病史。然而也正因如此,那句五十岁以后病魔还会找上她的预言就像一道无形的绳索一样会突然因为某件本不相关的事情而引发她的恐惧从而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她的脖颈让她几近窒息——就如这次陈芹芹接到表姐夫突然死去的电话一样,同事们大都不以为然,虽然年纪不大让人惋惜,可是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到了杨思雅这里却需要转个好大的弯。


院门大开着。
楼上楼下静悄悄的,妈没在家。
院子里的那颗大枣树枝桠还算茂盛,叶子有一半已经泛黄。北墙根下铺了块很大的塑料布,上面晒着很多大红枣,墙角旮旯里还有几个零星散落的半红半青的大枣。应该是前一天刚刚打过的样子,这些没有被捡拾的枣儿就这样孤零零的被遗忘在角落里。杨思雅走过去一一把它们捡起来,放到那铺展的布上,弯腰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枣子,一边吃一边从一楼的屋里搬了个凳子坐下来。
初秋的风暖暖的,不那么灼人,也不像冬日里那般无关痛痒的温,真好。杨思雅咀嚼着甜,感受着暖,索性闭了眼睛暂时享受这片刻的静好。母亲的大脚板在院门外发出的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杨思雅似乎还浸在陶醉中。但是马上她又听到了后面还有嘈杂而又凌乱的声音,不止母亲,应该还有三姐,当然还有三姐的第二个孩子,那个几乎和她妈妈形影不离的闫宝玉。
杨思雅睁开眼,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她知道她又将面临一次暴风雨般的洗礼。
让杨思雅没想到的是同来的除了她猜中的妈和三姐娘俩,杨大丫也来了。大丫杨燕早年在淄城的一个陶瓷厂上班,后来厂子倒闭了,大姐看到家养宠物是个热门,就用领到的一部分失业金做起了养狗卖狗的生意。杨思雅前几年去过她家里一次,那时大姐已经赚到了第一桶金,而且还在离她们三十多里路的市府所在地买了一套三居室,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但是这不是杨思雅想要的生活,整个储藏室和楼上的一个卧室里全是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狗,进来个生人汪哧汪哧此起彼伏地叫成一团,让人受不了。可杨燕不觉得,哪只狗狗要卖出去了,她都要眼泪汪汪地看了再看,抱了又抱,好像每只都是她亲生的一样。
这些狗在杨燕的眼里已经不只是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她的孩子,至少杨思雅看到的情形就是这样。杨燕吃什么她的狗们就跟着一起吃什么,看着,抱着,亲着,搂着,满眼里都是疼爱。大姐夫在一个公司做保安,闲来没事的时候就帮着杨燕去市场上卖狗。
杨思雅知道平日里没事杨燕从来不离开她的这些宝贝们,这回居然惊动她回到淄城了。只是不容杨思雅细想,率先踏进院门的杨妈妈已经开始骂上了:“你这个死祸害,小时候死不了大了还是祸害人……”
“妈,先别骂了,骂也没用,您先坐下歇歇吧。”杨燕扶住老母亲,把她摁到一个板凳上让她坐下,这才转身对了杨思雅说:“四丫,你总算回来了,都把一家人急坏了。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这么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就你们胆小,银行的钱不花……不花白不花,你们是没见过从银行里几百万……几百万的贷款的,见了吓死你们!”
“听听,你们都听听,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犟她的死理,早知道当初我一生下她……”
“你咋不一把把我掐……掐死呢,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有……有意思吗?”杨思雅一句话堵死了还想继续唠叨的老太太。
这时,一直被杨萍牵在手里的闫宝玉蹦跳着奔过来:“四姨四姨,你别和俺姥娘吵了,刚刚俺姥娘还说要把这屋子卖了帮你还账呢。”
“啥?”杨思雅瞪着眼前这个一大家人的宝贝疙瘩,不相信地问着:“你说啥?宝玉,你姥娘要……要卖房子?要卖这……这房子?”
“不卖房子哪来的钱给你还债啊!你个死祸害啊……”说着说着,老太太就哭上了,哭得杨萍也跟着抹眼泪。
这下子杨思雅强硬不起来了,她伸手把宝玉揽在腿上,望着这个相面先生说的“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的孩子直愣愣地出神。
“咱妈的意思是她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楼房,想借这个由头把房子卖了替你还上欠银行的钱,剩下的我们几个姊妹分了,以后妈就轮流住闺女家。不过这是大事,妈才刚满七十岁,还得好好打算打算才好。昨晚上小萍给你打不通电话,就给我打,我也是一大早赶过来才听说了妈的这个打算,你也回来了,等下再叫老二老五她们过来一起商量商量吧。”
杨思雅两眼无神地看着小外甥脚下的一双小皮鞋,那黑蓝相间的配色和上身的衣服很搭,应该是卖服装的小妹妹送给宝玉的,姐妹们中除了这个带把儿的其余都是生的丫头,所以,这闫宝玉真和那大观园里的贾宝玉有一比,尤其是老太太,更是宠得不得了。不过这些在此刻的杨思雅眼里都顾不上了,她满脑子里就只剩了一个词“卖房子。”
初秋的阳光在这个素常的晌午极和煦地照射着整个小院,二楼的每个窗户都照进了光束,玻璃窗在那光束的映照下反衬出枣树的影子,还有对面房屋的斑斑驳驳。
这座二层楼房是她们的爸爸在世时盖的,那时的杨思雅正和陆亮热乎着,隔三差五地回家一趟,总是看到爸爸抹得灰头土脸却又干劲十足的样子。房子连盖加装修历时整整一个秋天,等到全都收拾好了,爸爸黑瘦了一大圈,却仍是精神矍铄的给他的女儿们指划房间。其实那时候老大老二老三都已经嫁人了,剩下的几个也还要嫁出去的,但是爸爸还是给她们每个人都留下了一间屋子。
“这房子……坚决不能卖,你们都甭……都甭管了,我自己惹的事我自己想……想办法,放心吧,我能……能还上。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走了!”
说完这番话,杨思雅推开闫宝玉,抓起凳上的手提包就往车边走。
“说的轻巧,你拿啥还?卖了你也不值几个钱 !”
“那我……我就卖多少还……还多少行了吧?”
“你先别急着走啊四丫!”大姐也急了,一把把电动车钥匙拔下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道说道,我刚才说了那只是妈的意思,现在的房价噌噌涨,这个时候卖了会亏不少。我的意思是房子先不卖 , 我们姐妹几个先凑凑,给你还一部分再说。 你觉着呢四丫?”
杨思雅抬头望向天空——她不想让大姐她们看到她的眼泪。她杨思雅从来都是一个不肯服输的人,包括十六岁那年因为爸爸骂了她一顿,她竟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投奔了远在镇江的一个同学的姐姐,后来才听说要不是同学及时跟她家里人说她爸爸差点就要报警了。杨思雅爸爸打听好了地址亲自去镇江接她她都不肯回来,直到在那里呆够了,不想再在那家服装厂干了才一身洋装的荣归双杨村。回来后爸爸再没骂过他这四丫头一句,包括其他的丫头,也都没再挨过爸爸的骂。反倒是她们的妈妈天天骂这个骂那个,除了杨思雅从十八岁就和陆亮住到了一起,听的骂少了些,其余的姐妹们都是在老妈的骂声里一直听到出嫁。
姐姐妹妹们嫁的都不是大款,都是靠着和姐夫妹夫们一起打拼挣几个辛苦钱过活,尤其是最小的老六,前个月刚生了第二胎,虽说还是个丫头,可是吃喝用度一样也不比男孩差。还有老五,姐妹中数她算个人尖儿,千挑万选偏偏嫁了个干中看不中用的啃老族,真是生瞎了那张人皮。爹娘都活着还好说,要是俩老的蹬了腿,估计那一家三口都难养得活。
“我说了,我自己想……想办法,你们都好好……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杨思雅抬手擦一把眼继续说:“大姐难得……回来一趟,你们多聊会,我……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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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0:2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天,杨思雅的手气出奇的好,还上了三哥的一万多块本息,还净余了一万二。
那天从娘家回来后,杨思雅把那一个月的工资还上了所有欠个人的债务,然后,她去找三哥借钱。三哥也是聂磊的三哥,一直都很照顾杨思雅,即便她离开了聂磊也还是一样地关照她。
可是行里有规矩,你借钱作赌资可以,还银行的贷款不行。没办法,偃旗息鼓了半年多的杨思雅只好硬着头皮拿着这借来的钱重新坐回到了电脑前,从早上一直玩到下午三点多。这一次杨思雅没有继续玩下去,尽管三哥和老黑他们一再劝杨思雅趁着手气好多赚几把,可是杨思雅理智地退出来了。她知道这鼠标一点下去要么再赢回几千,要么就有可能一点一击地全都输回去了。要是以前,杨思雅绝没有那么容易退出,那个时候,输了赢了都不肯下来,大家熬上几天几宿,终于罢手的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的眼睛都深陷下去像鬼一样,可是过不了几天还是继续乐此不疲。但是今天,她真的不敢再有多余的贪欲,她必须想办法先还上些,要不然不只银行那边不好交代,妈妈姐姐们那里她也交不了差。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日里除了接待进店顾客,就是凑在一起东扯西聊。终于拿到手的那个月的工资,杨思雅悄悄给自己买了一双棉鞋,天气马上就冷了,家里的靴子都是洋里洋气的,更要命的是鞋跟都高得吓人,上班穿不合适。她本想给邢伟买点什么的,一条裤子或者一双鞋子,可最终另一个自私的她还是劝住了自己。相处了大半年,杨思雅总觉得这男人和她始终是两个心眼儿。其实杨思雅也明白,不只邢伟,她自己也是另有打算的。对于结婚,俩人似乎很有默契,谁也不肯主动提起,邢伟有邢伟的想法,杨思雅有杨思雅的顾虑。
邢伟还有个女儿,比他儿子邢立斌大了七八岁,是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和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生的。用邢伟的话说本来就是闹着玩的,没想到闹大了。孩子生下来以后,邢伟的妈妈不认这个孩子,甚至扬言要和邢伟断绝家庭关系。对于这个老太太,自从杨思雅第一次见到时起,她就有点怕她,尤其是她的眼睛,陷在眼窝里,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而从那眼窝里投递出来的眼神更是让人看不透。那时的杨思雅是以梅红闺蜜的身份去邢伟家里的,每次出门进门见了老太太都是硬着头皮打声招呼,而每次得到的回音就只是一声冷哼。是的,在杨思雅和梅红听来那就是一声冷哼,从穿着高跟鞋,留着一只马尾的潮老太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似乎不合情理,因为在其他人看来这样一个一直保持着一种青春心态的极其乐观的社区医生来说,实在不应该对人如此冷漠,但事实上就是如此。或者她只是厌烦邢伟和梅红的这些朋友,杨思雅一直就有一种错觉,她觉得像邢伟的母亲这样的女人是不会生出像邢伟这样的孩子的,至少在严厉的家教下不会教育出像邢伟一样的儿子,可是,偏偏弟兄几个当中就有了这样一个另类。其实,邢伟也很惧怕她的母亲,所以在他的母亲拒绝承认这个孩子是她邢家的骨血时,也是打算狠下心来不去管那母女的。可是,那可怜的农村女孩很快就被家里人嫁出去了,嫁给了一个邻村的光棍汉。无奈,邢伟只好把抚养女儿的担子挑起来了。
每次邢伟说起他的女儿都是满脸的愧疚。他说有一次闺女夜里发烧,他从出租屋里抱着女儿去敲老太太的门,老太太硬是见死不救,没办法他只好把女儿揣在怀里骑着摩托车把闺女送到了区医院。可是邢伟并不恨他的母亲,他说他理解老太太的想法,这个丫头是她这辈子的耻辱,老太太从年轻时就在整个社区呼风唤雨,忽然让她的小儿子给弄回个私生女,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直到现在,邢嫚都二十四岁了,母亲还是不准她进家门。
几天前两人正一起吃着饭,邢伟忽然说邢嫚要买车,得给她准备几万。杨思雅一听立马就放下碗筷再也吃不下了——这男人要负的责任太多了,离婚后梅红一直没有像样的工作,娘俩的生活要邢伟负担一大部分,而且儿子上学要花钱,今天辅导班,明天山地车,月月都要给邢伟打电话要这要那。最要命的就是他这个宝贝女儿,要什么邢伟就给她买什么,对她杨思雅可没这么大方,不过是些平日里的吃吃喝喝罢了,几百块的衣服尚且有些舍不得给她买呢。
每逢这样的时候,邢伟就又搬出他那一套老话:杨思雅你这是干什么呀,只要不缺你吃不缺你喝,别的事你就别管了。你放心,将来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吃的,但是儿子闺女我不管不行,尤其是小嫚,从小到大就没过几天安心日子,五六岁的时候我一忙起来就忘了给她做饭,三天倒有两天是满街上要着吃,所以我不能亏了她。
杨思雅当然知道邢嫚的苦,当年邢伟和梅红离婚后,房子让给了他们娘俩,老母亲那边回不去,他只有和邢嫚租房住。年纪轻轻的他一忙起来就忘了出租屋里的邢嫚,那可怜的小姑娘常常在锁着的屋里吆喝路人给她饭吃,有时偷跑出来沿街讨饭的时候也是有的。所以邢伟一这样说,杨思雅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但是她却知道,她在邢伟的心里远没有他的儿子女儿在他心里的分量重,至于结婚的事,还是走一步说一步吧。

十一
旧历的十月一是给亡故的人上坟的日子,杨思雅家里没有男孩子,给爸爸上坟的事都是由姐妹六人一起去。
今年的十月一恰逢小雪的节令,屋里有暖气倒不觉得怎么冷,只是出了门,那不大的小北风吹得还真是挺尖锐,路上的行人大都缩了脖颈,也有的干脆把羽绒服也穿上了。
杨思雅在前一天就特意给奶奶和妈妈多买了几样穿的用的,还给宝玉他们几个娃娃买了一大包好吃的。等她赶到的时候,姐妹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虽然老太太嘴上埋怨着数你日子不好过还数你烧包花钱多,但是杨思雅还是看出了妈妈心里的喜欢。至于银行的贷款老太太肯定还是继续追问,被杨思雅三两句敷衍过去了,只悄悄跟大姐说了实话。看着大姐眼里的担忧,杨思雅在心里发恨在哪里跌倒一定要在哪里再爬起来,她不相信她的运气会一直坏下去,就像这回,老天爷还是很眷顾她的,一万多块就这么轻轻松松赚到手了。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用欠姐妹的人情,一举两得。
其实,杨思雅的这种想法和上次的再次涉赌,邢伟是心知肚明的。他是知道想戒掉这一行有多难的,人人都只记得赢钱的快感,轻轻一点鼠标,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上万的钱就打进你的银行账号了,那感觉真的很爽。但是,更多的人都忘记了由于自己的贪欲而最终输多赢少的结果,就说杨思雅吧,曾经,也算是最早在淄城住上楼房的主儿,身上的金银首饰加起来足有上百克,一条铂金项链就是七八千。到最后,还不是都变卖了,房子,首饰,都已是过去式了。如今还是幻想着靠玩这个把输掉的再赢回来。邢伟当初和她同居后就天天劝杨思雅找一个正经工作,挣多挣少我一个子儿都不要你的,只要你把心收回来好好走正道就行,可是这女人的心还是野的很,上次给她打电话手机一直关机他就知道她又去玩了,虽然杨思雅犟着说她手机关机是因为没电了,中午没回来是单位同事聚餐,邢伟才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虽然他没有和她吵闹,只是含沙射影地警示了几句,但是他很清楚这种不痛不痒的暗示杨思雅不会听进去。而且,最近这女人的电话到家就关机,怕是和过去的狐朋狗友又联系上了,这些人半夜三更正是最活跃的时候,而杨思雅关机只是为了提防夜里打进来被他听到。这也是邢伟一直不提结婚的原因,他就是有多少钱也填不满这样的无底洞。他还计算着如果上次没有再输钱或者输得不多,那么杨思雅欠的赌债应该还完了。至于这女人下一步该怎么走就看她自己的意识了,和戒烟一样,如果自己不下恒心,别人谁也帮不了她。

十二
十月一过后到大雪的节气来临的这段日子是杨思雅觉得最让人无望的日子,至少在今年是这样。虽然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在杨思雅看来比半年还要难熬。
先是单位上的不顺心。在这期间来了个姓彭的片区经理,搞了一次所谓的爆破活动,活动前前后后历时近半月,搞得大家都疲惫不堪。而尤其让杨思雅不开心的是每天早上彭经理都要组织大家开晨会,晨会内容当然是围绕爆破活动让大家各抒己见,还要诵读活动单页上的逐项内容。第一天看着读的时候杨思雅就表现的磕磕绊绊不那么流畅,第二天还是如此。最要命的是到了第三天,其他员工都开始背诵了,而杨思雅照本宣读还是和一开始没什么两样,这让这个八零后的年轻经理很是恼火,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反反复复地批评杨思雅的工作态度有问题,就这么几项内容,虽不至于倒背入流,但也要读的通顺才行,像她这样出去搞宣传怎么向顾客解释活动内容,怎么能把认筹卡卖出去。就这样每天都被骂上几句,搞得杨思雅心里老大不痛快,虽然后来马经理向彭经理解释了杨思雅有口吃的问题,但是第一印象已然形成,再改变起来似乎很有些难度。所以直到活动正式开始,杨思雅还是对姓彭的存有抵触情绪,因此她在这次活动的销售很不乐观,仅比丁丽多出了几千块,比起许婷婷她们竟然少了三四万。
再就是邢伟的女儿要订婚,订婚就订婚吧,可邢伟偏要男方先把房子装修妥当。这一来他这当岳父的反倒比那边当公公的还要忙碌,天天打电话,跑建材市场,联系他的狐朋狗友帮忙设计施工,气得杨思雅一见他这副德行就来气,嫁闺女又不是娶女婿,你操的哪门子心啊!但是每次不等杨思雅开口,邢伟就挥手叫停,我和闺女的事不用你插手,你最好也不要插嘴,一句话,为我闺女做事儿,我乐意!
话说到这份上,杨思雅只好暗暗地苦恼,是啊,这是人家的闺女,小时候亏欠了她,大了是该好好疼一疼。再说,看邢立斌那个样,这儿子够呛指望得上,到老了还全靠这宝贝闺女给他养老送终呢。再看看自己,无儿无女倒是一身轻松,可将来呢,注定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想想活着是真没意思,可还又担心自己早亡,再加上单位上那姓彭的老跟她过不去,杨思雅就觉得心里越发堵得慌,心里一犯堵她就又开始了喝酒,所以,那段日子,当邢伟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时,总能看到一个同样醉醺醺的杨思雅。
说到杨思雅喝酒,还要追溯到跟聂磊分手后。那时的杨思雅在经历了这诸多的人和事之后,很有几分心灰意冷,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黑了不明,明了不黑,闲得难受的她就开始了喝酒。开始是每天晚上炒上两个小菜,一面看着电视,一面喝上两三瓶啤酒,时间倒是熬得快些。可是,渐渐地,杨思雅的酒有些上瘾了,不止晚上喝,中午不喝上点嘴里胃里也难受。再后来,三两瓶也不过瘾了,一包啤酒不知不觉就没了。
认识邢伟以后,家里有了个伴,杨思雅曾有段时间不再喝酒了,偶尔想起来就和邢伟对饮几杯,却从没过量。可是,就在邢伟每天去他闺女家帮忙的日子里,杨思雅又重新找回了单身时的自己,更要命的是她还近乎疯狂地迷上了白酒,这不仅仅是因为冬天里很少有人再喝啤酒的缘故,而是杨思雅渐渐觉得还是喝白酒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里陶醉在酒精带来的麻醉中而暂时地忘记所有的不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精确实让杨思雅从最初时的失眠而渐渐沉入梦境。
早上,从梦中醒来的杨思雅洗漱化妆完毕,看看镜中仍有几分醉意的眼睛,也曾想过不再喝了,至少不能再过量了,可是,一进家门,尤其是邢伟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想拿酒瓶的手,然后,劝自己少喝点少喝点,中午好歹还能忍住只喝一小杯,晚上就不行了,没有个半斤四两的她这一个晚上好像就过不去似的难以控制。当马经理和所有的员工们都闻到从小杨嘴里喷出浓重的酒味的时候,她已经沉醉在酒精里不能自已了。而且邢嫚订完婚以后,即便邢伟在家杨思雅也照样喝,邢伟劝说不听,偶尔还要顺路给她买上几瓶。每每看着这可怜的女人自酌自饮的样子,邢伟就劝自己,喝吧,喝酒总比出去再赌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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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这个冬天一直没下雪,有时天气预报说有雨夹雪,可是零星落阵细雨后,雪依然没下。不下雪的冬天就有些不像冬天了,虽然气温直线下降,刺冷的北风从北过街道的门直灌进来,可是总感觉银色世界才是冬天的象征。于是这几天同事们凑在一起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句调侃“雪都去哪儿了”。
随着气温的下降,抵抗力略差的人们又开始了一年好几度的流感,杨思雅这次也不幸身在其中。别人感冒不过是发烧头痛流鼻涕之类,可杨思雅就不同了,她的呼吸道明显出现了异常,早上开会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丁丽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嘶鸣声——来自杨思雅的喉咙里的嘶鸣声。
清理完各自的卫生区以后,杨思雅向马经理请了假,她的头已经胀痛得不能再坚持了,她只能去门诊部找那个年纪很大的老医生,尽管那老女人上次跟她说她的心脏会因为有哮喘病的缘故而过早地出现间歇性的异样,而且她的肺部到不了六十岁就会因为费力地喘息而导致下垂,她虽然明白这是事实可她还是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她别无选择,她还是要去那里挂吊瓶,只希望这次那老女人不要太聒噪,至少不要像上次那样没完没了就好。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要铺盖一场雪的样子。杨思雅急匆匆地赶到门诊部的楼梯口下,一只脚才刚要迈上去的当儿,她似乎听到了邢伟的声音。转身,歪头,果然,在十几米远的路东,那个在冬天里也剃光头的男人正望着她。
“你干嘛去?”邢伟又重复了一句。
“我……我打针去。”扔出这一句,杨思雅转身就往楼上走。
楼上已经有三五个正在滴液的男女,杨思雅是这里的熟客,老大夫简单问了几句就开始配药,而直到杨思雅把三小瓶药水滴完也没见到那光头男人进来看看她,饶是杨思雅心大,也是装了一肚子的不高兴。
雪还是没有落下来,小城上空的天空始终一片灰蒙,像极了杨思雅的心情。
大街上的人很多,杨思雅不想在街上闲逛,也不想回到那个临时的家,不知不觉她已来到那间网吧门前。曾经,她一度是这里的常客,有时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了她就给这里的网管打电话让他来接她去网吧。有时玩到三更半夜她也要让网管或是别的小伙子送她回家。
她怕黑,不是一般的害怕。所以即使每次接送都要花费十几块钱她也不敢自己回家或去网吧。
有时候杨思雅也告诉自己这世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鬼魂没有魔怪,但是,她还是怕黑。邢伟住过来之前的每个夜晚她都要打开所有房间里的灯。她总是担心会有人闯进来把她杀死,而没有灯光的屋里到处都是可以藏匿的角落,唯有亮如白昼才能让她稍稍可以安心。她也知道她这是病,张丽就说她这是臆想症,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可她清楚病根在哪里。当年那个被扔进水库里的女人的死状至今仍深深印在杨思雅的脑子里,想忘都忘不了。杨思雅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这么狠心,那个女人一直以来都被秀哥宠爱着,不过几句玩笑话就被灭了口丢了性命。
网吧里几乎清一色全是小年轻。杨思雅抬手捋捋额前的头发,再看看网管早已不是熟识的面孔。
打开一台电脑,出神地坐了一会儿,浏览了几个页面,实在无聊,鬼使神差般的,杨思雅又进入了那个非法网站。

十四
从网吧回到家的时候,刚好是早班下班的时间。进了门,邢伟没问,杨思雅也懒得跟他说自己去了哪里。桌子上摆了两个菜,一荤一素。杨思雅照例去厨房把辣椒香菜和疙瘩咸菜剁碎了,淋上香油和醋调了半碗,而且故意多放了几个辣椒——邢伟不太敢吃辣。端到餐桌上,光头男人还在等着她,还给她倒了一杯酒,这倒是让杨思雅大感意外。
我感冒了,不喝酒。杨思雅面无表情地扔出这句话,便没好气地吃菜喝汤。邢伟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地样子,只把饭菜嚼得大声了些。杨思雅皱皱眉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三口两口把饭吃完了,回身躺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划拉着玩。心思却不在手机上,偷眼望过去,恰巧那光头也正瞥过来,四目相对的一霎,两人都抻不住了,随了邢伟的哈哈大笑,杨思雅也扑哧乐出了声。
两个人正式住到一起也快一年了,这期间杨思雅偶尔半开玩笑般地和他说起以后的事,他总是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们又没钱拿什么结婚?依着杨思雅的想法先付首付买套房子,剩下的事再慢慢商量。可是眼见着邢伟压根儿就没买房的意思,平日里出手阔绰,商场里一身衣服上千块,眼皮都不带眨的,咋看也不像是没钱的人,可是一谈这个就哭穷,搅得杨思雅心里那个纠结郁闷啊。其实不用同事们说她也知道,邢伟有儿有女,全乎着呢,根本不想结什么婚,回头两人再生出个儿子来,年纪都不小了,又没有稳定的高收入,拿什么养活这孩子啊。杨思雅背地里也让朋友们给她操心,可就是没有合适的。长相不好条件差的她相不中人家,各方面都过硬的男人们还想找个比她年轻的,所以,和邢伟这么没情没理的将就着也是没法子的事。
什么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自打那次打完吊瓶去了一次网吧以后,杨思雅休班就跑去玩几把,每次输了她也后悔,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没声没响地就没了影儿,有时她都恨不得把两只手砍下来才解恨,可是悔上没几天,她就又按捺不住了,赢回来的想法那么强烈地冲撞着她,让她难以自持,更不用说还有那帮狐朋狗友隔三差五地来招惹她了。
下午三点多钟,马经理从外面回来说天要下雨了,让大家伙儿赶紧去把各自的电动车盖一盖。在这地下商场就是有这坏处,外面刮风下雨都听不到看不到。杨思雅也相跟着跑出去,西边的天空果真阴的很厚,不过也还是未必能真落下一场像样的雨雪,整个冬天都这样。
祈雨吧,别盖了。
杨思雅猛不丁地听到这一声竟然打了个激灵。
谭虎……还真是他。杨思雅觉得好像有半个世纪没见到虎哥了。当年这男人出手大方,好多女人都从他身上捞到了好处,杨思雅也不例外。后来就出了那事,听说谭虎为了摆平这场官司硬是把厂子都卖了。
“哟,虎哥,哪阵风……把你……把你给吹来了?”杨思雅嘴上和这个叫谭虎的男人打着哈哈,脑海里却想起了那个被他害死的女孩的影子。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就是刚才那阵西北风啊。”男人边开玩笑边点上根烟:“杨妹妹也来根?”
“我……可不敢。”
杨思雅看看周围的同事,差不多都已经盖好了车子准备回卖场了,临走却又都约好了似的朝他们这边张望。
大冷的天,杨思雅她们都穿了单位统一发的大棉袄,而谭虎却只穿了件衬衣,衬衣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是白是灰,像是几月没洗的样子。杨思雅不由地暗暗叹口气,人落魄了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当年的谭虎多风光啊,出门前呼后拥,衣服不是拿到干洗店去洗就是干脆穿上几回就不要了。
“咋了?看不起哥啦?”
谭虎吐一口烟雾,扯扯杨思雅的领口袖口:“瞧瞧你自己,也不是当年的四丫了,我们这些人都他妈越混越没个人样了!”
谭虎一面说一面把没抽完的一大截烟蒂狠狠踩在脚下:“哥哥我今儿发了点小财,打听着你到这儿受罪来了,着急忙慌地赶来解救你。走吧,我做东,玩几把去。”
“那个……那个虎哥,我现在还上着……上着班呢……”
“上什么屁班呀!这是你四丫待的地儿?你去不去,要是不去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那……”杨思雅犹疑了片刻:“那你等我跟领导说……说声。”
杨思雅边往商场里走着边琢磨着怎么跟马经理说。她倒不是怕谭虎,而是听他一提这茬手就开始痒了。

十五
刚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就听到了邢伟的电话响声,杨思雅知道不是他儿子就是他女儿,不是要钱就是要东西。她停下手上的活儿侧耳听着,果然是邢嫚打来的,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好像是跟她爸爸商量着要结婚了。
杨思雅擦干手回到客厅,邢伟的电话还没挂掉,一口一个闺女叫得杨思雅心里一阵阵地犯堵。无论怎样,杨思雅都决定这次不过问一句,因为不管她说什么,邢伟永远都有一句话等着噎她:不缺你吃不缺你喝,你管这么多干嘛?
天为什么要黑呢?人为什么要死呢?杨思雅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弱智地想着。这个冬天她已经犯了三次哮喘,每次都要输一个星期的点滴。过了这个冬天她就整四十岁了,距离那个可怕的五十岁关口真没几年挨头了。她又想起了谭虎那天在网吧里说过的话,这人啊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比如说在地震中死了的那些人就是例子,前一秒说不定还正欲死欲仙呢,后一秒就真他妈进了极乐世界了。
挂了电话,邢伟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昨儿你不是问我要钱说要买衣服吗,不够你自己再添点。”
“切!”杨思雅冷哼一声。
“咋,不要?”邢伟刚摆出要拿回来的架势,杨思雅便一把抢过去:“你给你儿子丫……丫头成千上万……地花,拿这几块钱打发我这要……要饭的呢!哼,不要……白不要!”
“看看,又来了。你这女人啊,真是有点不识好歹!”邢伟恨恨地扔下这两句,见杨思雅不再理睬,点上烟哼着小调溜达到阳台上去了。杨思雅知道,邢嫚的终身大事一直是他心上的病,这回丫头要结婚了,而且听说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他这当爹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的高兴劲猜也猜得出。你闺女眼瞅着都要嫁人了,我杨思雅跟着你不白不黑的算是哪一出啊。
“邢伟,问你……你个事儿啊。”
“啥事?”光头男人一边掐灭烟灰,一边笑嘻嘻地冲着杨思雅询问。
“你当年追的那个卖……卖男装的小姑娘嫁……到哪儿了?我可听说……听说她老公对……对她不咋样啊,不是因……为你吧?”
说完这话,杨思雅不再瞅邢伟也知道他的脸必定会一下子拉长了一大截。只是不待他答话,杨思雅便自顾摆着杨柳腰进了卧室。随着关门声砰的一响,便把那刚才还喜气洋洋的光头男人扔在了门外。
这就是杨思雅了,她最清楚邢伟的软肋在哪儿,兴头上给你浇盆冷水,立马让你小子颓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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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这几年的冬天越来越不像话了。都快数九的天了,还是没有大冷的迹象。都说三九四九冰上走,可那冰呢,一个冬天了压根就没怎么见着。
这几天看邢伟进进出出的忙碌样子应该是闺女的婚期临近了,可他就是不跟杨思雅说实话。切,你不说,我还不问呢。耗着吧,还省了我的份子钱呢。
单位里除了周末还有几个闲逛悠的顾客,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大伙儿闲得无聊,就偷着做些私事。杨思雅从家里拿来化妆盒,轮番儿给大姑娘小媳妇们描眉画眼。手艺就是手艺,学到手就忘不了。刚走上社会那会儿就干过发廊和美容,洗头剪发化妆给新娘盘头发都难不到她。不只许婷婷和小陈她们爱抹爱画,就连女汉子丁丽也凑过来让杨思雅给她捯饬。每次看着画完淡妆的年轻女人们,杨思雅就在心里生出一种悲凉,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她也是由衷地愁在心底呢。节前还要再回娘家一趟,往年都是这么走的,今年就是手头再紧也还是要给老妈和奶奶买些衣服和吃的。
都说山东人说话邪性,还真是不假,这杨思雅还没开口呢,刚一想双杨家里的事,三姐的电话就来了。
“又嘛呢……杨萍?派出所又找……找你了?年前我可是一分钱也……也还不上了啊。”杨思雅没好气地冲着电话一通吼。
电话那头好一阵没动静,杨思雅看看电话,没挂机。
“说完了?跟你说杨四丫,杨萍我也不是没心肝的人。只要派出所不找我,我保证不跟你提还账的事。”
“那就是没事?没事……我挂了啊。”杨思雅故意逗三姐。
果然,听到这话,那边的杨萍慌了:“别急呀,有事,真有事。咱村里的魏廷臣你还记得不?夏天的时候他老婆出车祸死了,前阵子托人来咱家向你提亲呢,头一回咱妈说不想管你的事,怕你事多,万一成不了都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说话,这不昨儿又让人来了,咱娘就寻思人家条件那么好,这么三番两次地找人来说是真有那个心,真要成了咱家也算高攀了。”
“几个意……思呀杨萍!你和咱妈是不是觉得……是个男人就……就比我强啊?还高……高攀,他魏廷臣当……年给四姐我……提鞋都不够……不够格呢!”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那个时候你十八,现在都四十了,能一样吗!自己想想吧,想通了给我来电话,我好给人家答复。”
杨思雅不用看也知道三姐把电话挂了以后准得和她妈好一通唠叨,无所谓,她在娘家人眼里啥都不是,就一惹事儿精。
魏廷臣。
念及这个名字,杨思雅首先想到的是当年一哥们抚摸着魏廷臣的肚子故意喃喃着:这胃里面装什么东西了,这么沉?哎,还真挺沉呢哈。喃喃自语的人抻着脸故意不乐,惹得一边凑热闹的哥几个嘎嘎地笑个不停。
杨思雅早听说魏廷臣前些年开了个塑料厂,真看不出来,十几年的功夫那家伙来了个翻身农奴把歌唱,这一来二去的竟然发了。当年她杨思雅可是魏廷臣心目中的女神,说给自己提鞋不够格是虚了点,可魏廷臣暗恋她杨思雅也绝不是无中生有,圈里人好像没几个不知道的吧。

十七
这几天邢伟对杨思雅一直不理不睬,杨思雅知道原因是那天她又和谭虎出去玩被邢伟看到了。
自打那天两人又联系上以后,谭虎三天两头地到单位约杨思雅,这个一向出手阔绰的虎哥不让杨思雅花一分钱,只让她陪他玩乐。这样吃吃喝喝的日子多起来就让杨思雅觉得昔日的生活似乎又回来了。她从不问谭虎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这也是多年混迹社会学来的乖巧,一锅肉汤大家舀,请客的不说肉是抢的还是买的,喝汤的就只管夸赞肉香就是了,问明了说穿了再鲜美的肉汤也就变味儿了。
在杨思雅的内心里,对邢伟虽然谈不上爱,但是,起码这个光头男人看上去干练有型,基本符合她的择友标准。更重要的是,他能容忍杨思雅的许多劣迹,比如喝酒,比如玩牌,比如乱交朋友。在他们这个圈子的人眼里,一个男人一辈子只上一个女人那就像顿顿只吃一盘菜一样,腻也腻死了。当然,女人也是一样。所以,有时杨思雅听到有女人打电话找邢伟的时候都装作没听见,而邢伟也曾表明自己的立场,你杨思雅只要不是去玩钱,和谁交往都不是问题。换个男人,杨思雅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对她这么豁达。也就是说,目前来说,除了邢伟的前妻和儿女不时地制造些不愉快,单是他们俩之间还是比较合的来的。可偏偏那天她和谭虎刚从网吧走出来就迎头碰上了买菜回来的邢伟。
两人正式交往前邢伟就跟她说,他以前就是被这东西给害了,他不能再眼看着杨思雅还沉迷在其中,他们交往的唯一条件就是把这赌瘾戒了。当时杨思雅硬着头皮答应了,只在心里暗暗地说让我一下子戒掉怕是不大好办,但是我可以慢慢减少玩的次数,而且只要不让你看到你就没话说。所以,被邢伟看到的瞬间杨思雅还是下意识地红了脸。
杨思雅主动和邢伟搭讪了两次都被冷脸挡回来,她的脸上也挂不住了,心里暗暗地发狠: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就玩了几把嘛,又没输你的钱,你还真抻起来了!我已经改了这么多了,非让我全戒了还不如废了我呢。能过就过,不能过立马滚犊子,姐现在也不是不能养活自己了,还非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不成啊!再说了,现在都有人上赶着向我提亲了,我还怕你个鸟呀!
想到这儿,杨思雅决定去见见那个魏廷臣。

十八
下雪了。
早上一睁眼,杨思雅就感觉外面比平时亮了许多。昨夜她没有和邢伟在一个房间睡。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让她想到了自己孤身一人在另一个城市苦熬的那几年。
那时她刚离开聂磊还没几天,便听说了聂磊和那个长相极为娇媚,怎么看都不像东北女人的东北女人同居的消息。这个消息令她万分焦躁抑郁。曾经,她一度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家人朋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一个人没白没黑的躺在出租屋的大床上,若不是大姐她们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她租住的地方,估计她杨思雅早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重又投胎转世了也未可知。
那段时间杨思雅就跟没了头脑的苍蝇似的四处乱撞,那十万块银行贷款就是在那个时候欠下的。杨思雅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银行卡上的六位数不到三个月,再划账,没了!当时她还报了警,怀疑卡上的钱被盗了,结果调出详单来她傻眼了,全输进去了,一个子儿不剩!后来她又跟了好几个男人,大都不欢而散。银行的债还不上,还又倒欠了个人的很多,她答应和邢伟同居的时候,她已经连当月的房租和生活费都拿不出了。杨思雅不爱邢伟,至少不再是那种铭心刻骨。他的出现就像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很及时。但同时也让杨思雅很懊恼,四十岁的人了,就这样和这个既没多少钱又不怎么年轻还有一儿一女的男人终此一生吗?心有不甘又能怎样,又年轻又有本事的瞧不上她,给人打工的她还瞧不上,好歹这邢伟也算有份像模像样的收入,而且偶尔打打麻将很少输钱,每回赢了都会大方地请她出去吃饭K歌,再考虑到她自身的健康状况,至少暂时也只能和他将就着过下去了。
“喂!下……雪了!”
杨思雅近乎兴奋地伏在窗前叫了一声。她觉得为了这场雪也不应该再和那光头男人怄气了。房间里却没有动静,推开门,人也不在另一间卧室里。就在杨思雅准备胡思乱想的时候,楼宇门铃响了,邢伟提了一大堆早点走上楼来,身上已落了薄薄的一层雪片儿。
看着摊了满满一茶几的各色早点,杨思雅就想,如果邢伟没有那两个讨债的儿女,她就不去见什么魏廷臣魏廷轻了,直接跟他过一辈子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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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打小,杨思雅就爱听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声。从家里到单位很近便,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杨思雅边哼着一首忘了词的调儿一边抬头看天。雪花一簇一簇地卷成了团儿,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头上,脸上。身边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陈。小心翼翼地骑在电动车上,两条腿耷拉着,两脚划船般地点着地,生怕滑倒了。
路上骑车的明显少了,离得不是太远的大多选择了步行。
来到家居卖场,同事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越是天气不好,越是往早了赶。
马经理简单地跟大伙儿说了几句讲究营销技巧力求在淡季尽可能高效率地达成销售之类的话之后,大家就都回到各自的卫生区,各司其职了。
无论地面上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雪,地下商场里永远是平平静静的样子。本就不通风的卖场里,冬天还好些,除了冷点空气倒也还和外面没什么两样,到了夏天甲醛挥发活跃的季节里就不一样了,闷热里夹杂着呛鼻的异味,让人难以透过气来。很多对异味敏感的顾客都戴了口罩选择商品,嘴里还要不停地对了服务员们说味太大了,没有通风设备,你们常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不行。
起先杨思雅也担心她的老陈病,怕在这里会适应不了。可是经历了夏秋两季竟然没觉得怎样,这让杨思雅很是安心。毕竟年过四十的女人在很多用人单位都是受限制的,能有这样一份风刮不到雨淋不着的活儿就算不错了。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邢伟有一搭没一搭地扔下句小嫚明天结婚的话。一路上杨思雅只顾兴奋地看雪,这会子才想起要是明天的天气还这样可够她邢嫚受的了。穿着薄薄的婚纱还不得冻个好样。想到这里,杨思雅心头隐隐地泛上几许幸灾乐祸之情,紧接着又觉得邢嫚这丫头其实也还不错,平日里见了自己都是细声细语地喊她一声杨姨,那么她一个长辈有这样的想法的确不怎么应该呢。一想到不应该杨思雅忽然意识到自己跟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曾经的她只顾自己玩乐,何曾顾及过别人的感受呢。以前的那帮狐朋狗友个个如此,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如今,看到同事间你帮我助其乐融融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大家庭的感觉呢。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吧。
邢嫚结婚,自己怎么也得随几百吧,要是邢伟不说自己就装作不知道,可是,那光头男人既然吐了口,还是给他一个面子吧。
两个档口的卫生还没打扫完,就有一对中年男女从北门走进来。杨思雅放下手中的抹布,一边喊着欢迎光临,一边笑嘻嘻地迎上去。

二十
中午下班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路上的积雪随着各式的车辆来回轧过也没有多厚重了。只是天气还是一样的清冷,东北风打在脸上,虽没有书上说的那样刺骨,却也还是有几分生疼。
还是家里暖和。
茶几上有做好的稀饭和炒菜。杨思雅连热都没热坐下就吃起来。刚吃了一半,电话响,是谭虎。杨思雅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硬是没接。
刚吃了没几口,电话又响了。杨思雅看也没看继续吃她的饭。当电话响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啪地把筷子一放,气呼呼地拿起手机刚要接听,却看见手机屏上显示的名字是杨燕,她大姐。
谭虎的第二通电话却是半夜里打来的。
杨思雅已经有阵子都没有夜里关掉手机的习惯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在邢伟发现她和谭虎从网吧里出来以后。而在这之前,每晚,只要天一黑,她都会把手机关闭,除了电视节目发出的声音,其他的任何响声都会令她神经质地心惊肉跳,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她最好的朋友杨姐和发小张丽都劝过她,要她去看心理医生,张丽甚至说看医生的钱都由张丽替她付,杨思雅也没去看过。她自己的心病她自己最清楚。当年跟着姓聂的没少看那些血淋淋的打斗场面,再就是那个被谭虎推下湖去的小姑娘被打捞出来的样子也让杨思雅很长时间都睡不着觉。所以,杨思雅一厢情愿地以为半夜里从窗子里进来人或者直接用万能钥匙破门而入,然后对她先奸后杀的事情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自打正儿八经地上班以后,确切地说是远离了那个圈子以后,她才慢慢地进入了正常的生活轨道,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也似乎渐渐地淡出了她的意识。至少,很少能想起了。
深夜里的铃声刺耳地一响,杨思雅一个激灵便坐起来。
“谁他妈的半夜又给你打电话呀?”邢伟烦躁地骂了一句。
杨思雅也跟着骂了句:“有病吧,半夜三……三更的!”抓过手机看了一眼,便慌乱地挂掉电话随即把手机关掉了。
“上海的,骚……扰电话。”杨思雅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又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听着邢伟匀称的喘息声,她决定明天就和谭虎把一些话挑明了。

二十一
似乎是刚刚摆脱那个电话的搅扰,杨思雅就被邢伟窸窸窣窣的起床声惊醒了。
“干嘛呀,这……么早?”杨思雅惺忪地望望窗外,还是一抹黑。
“你忘了?小嫚今天结婚,我得早一点赶到那边去,你睡吧。”
杨思雅知道邢伟说的“那边”是梅红的家,算起来她也算得小嫚的二娘呢。闺女出嫁总要有个像样的娘家吧,小嫚的亲娘那边隔得太远,他们这里又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邢伟和梅红商量着让小嫚从她家里出阁。杨思雅知道,为这,邢伟一定给了梅红还有他儿子不少的好处,要不然,那个女人万不会答应的。
“茶几上有……三百块钱,昨儿刚……刚发工资我提出来的,算是给……小嫚贺喜的,你替我给她……吧。”说完这话,杨思雅翻个身朝里侧躺下,把被子蒙在头上,不再搭话。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杨思雅似乎还在做梦,梦里有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坐在她对面正和她说着什么。说的什么呢?杨思雅边起身边拍打着额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天气还不错,就是有些清冷。杨思雅想象着小嫚穿着婚纱的样子,接着又想自己穿上婚纱应该比小嫚还要好看一点,因为连杨姐那么漂亮的女人有一回见她穿了件新裙子都连声说她杨思雅要是穿上婚纱一定会惊艳半座淄城呢。
手机一开机,马上跳出好几条信息,都是谭虎的未接电话。
吃饭的档儿,杨思雅给谭虎发了条信息,又给三姐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杨萍,她同意见一见魏廷臣。听着电话里头三姐的高兴劲儿,杨思雅能想象得到她连上下牙床都露出来的样子。姐妹几个,数她杨思雅好胜,又数杨萍长得最丑,可是,偏偏杨萍现在儿女双全,她男人还对她那么好,小日子蒸蒸日上,而她杨思雅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一整天,杨思雅都有点儿魂不守舍。谭虎不是个轻易甩得掉的主儿,这一点杨思雅清楚得很,她今天是做好了再对他义正词严拒绝一番的准备的。可是,都临下班了,谭虎那边没理由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反倒让杨思雅觉得不安了。
临下班的半小时好像半停滞了一样最是难熬。
早班的同事们已经下班了。冬天的日头短,虽然商场里依旧是灯火通明,可是这个点的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当看到有人从台阶上往下走的时候,包括杨思雅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又要加班了。
走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杨思雅远远的就认出这男人十几天前来看过家具,那次是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吧。一般来说,第二次再来看家具就是很有可能成交的,加班就加班吧。杨思雅一面喊着“欢迎光临”的迎宾语,一面微笑着迎了上去。
男人掏出张名片:“我找这个服务员。”
杨思雅一看,正是上次他们临走时自己递过去的名片。
“我就是。”杨思雅暗暗高兴,这样忠实的顾客还真不多见。
杨思雅陪着他看了几套沙发,男人问了几个尺寸,忽然面露难色:“我又忘记量一下客厅大小了,你能帮我上门量一下吗?”
杨思雅看看表,略有迟疑:“现在?”
“对呀,平时我没时间。”
“去吧小杨,为顾客上门量尺寸是我们应尽的服务。”马经理在一旁督促着。
走出地下商场,外面已经全黑了。路灯也亮起来了。闪烁幽暗的灯光下是行色匆匆的各色路人。步行街上的汽车远没有行人走得快,坐在车后排的杨思雅焦急地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望望车外。不经意间看到了后视镜,那开车男人正巧也在看向她。杨思雅忙把头撇开,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快。
感觉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杨思雅几乎快要睡着了。中年男人很有礼貌地为杨思雅打开车门,指指一家亮着灯的楼层说走吧,就那家。
杨思雅拿着卷尺和小本子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肚子偏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地叫了两声,早知道中午该多吃点呢。

二十二
打开门,屋里亮着灯,地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些装修物料,却没看到有人。杨思雅心里隐隐感到了一阵慌乱。
那个……大哥,咱们……先……先量客厅沙发……长度吧?
不忙,不忙。中年男人走过来,一边伸手拉她一边说:“妹妹,来,到这屋来,先量量这床有多宽。”
杨思雅手上用力想甩掉男人的手,却被他攥得紧紧的抽不出也甩不掉。
她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
杨思雅打量着这个一米七八的男人。硬来?肯定打不过他。那就换个招儿,让你见识见识你四姑奶奶的厉害吧。
变换了思路的杨思雅咯咯一笑:“哥,甭……甭拉我,你把我……抱进去多……好。”
中年男人一愣:“我?抱着你?”
“昂,不然,你还……还想我抱……抱你呀?”说完又是咯咯一笑。
男人这回真乐了:“他奶奶的,虎子咋还说你是匹野马呢,老子今天可赚大发了!”
说着话拦腰把杨思雅给横抱在怀,头一低,嘴巴就跟过来了。
“等……会儿,大……哥,当心脚底下……别拌着……摔了我不要紧,大哥……你要是摔……着了,那……可了不得。”
男人一听更乐了:“哈哈哈,小妹还挺会疼人呢……”
走进一间卧室,杨思雅瞄了一眼屋里的设施,只有一张粗陋的单人床,应该是临时放进来的。
男人想把杨思雅放到小床上,而就在他刚要弯腰的时候,杨思雅卯足了劲抬起膝盖对着他的下身用力一顶,男人嗷地叫了一声就把身子弓成了大虾的样子。
得手的杨思雅拿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
“喂,是……110吗?我要……报……报案。”
“别,你别……中年男人痛苦地央求着。”
杨思雅挂掉电话,启动了录音键。
“好啊,不报案……也行。你告诉……我是……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不能说,说了虎哥会弄死我的。姑奶奶,四姑奶奶,今天你就饶过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杨思雅呵呵一笑:“虎哥没……没跟你说我以前跟谁……混啊?我能白……跟聂老大睡……睡那几年啊!”
杨思雅边说边对准中年男人咔咔咔猛一阵狂拍。
“好了,我这里……有……有录音,有照……片,回去我……我就告诉我……朋友,以后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你就是第……第一个嫌疑人。”
怕他不相信,杨思雅又把录音放了一遍,然后从门口装修好的一个鞋柜上抓起中年男人的车钥匙走出门去,临关门时又对了屋里还佝偻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说“我把你车……钥匙放你车……车附近,一会儿……你慢慢找……哈。”
直到坐上出租车,杨思雅才感觉了几分后怕。若是一击不成可就真着了谭虎跟那男人的道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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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2:4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回到家里,邢伟还没回来。今天高兴,估计得喝不少。 杨思雅拿起电话给马经理打了一个,简单地说了一下晚上发生的事,听着马经理在那边极度惊讶的语气,轻描淡写地撂下句“没事,就他那……那样的姐我一人……玩仨”就挂了电话。肚子有点饿,到厨房看了一圈没什么可吃的,衣服也没换就跑到了楼下。
冬日的大街上,没有了盛夏时的喧嚣和繁华,只有几个麻辣烫摊主无聊地埋头拨弄着手机。对面的“冰城餐厅”里坐着一对像是恋人的男女。
杨思雅走了进去。
一份水煮肉片,一盘清炒地三鲜。菜齐了,杨思雅又要了一瓶牛栏山小二。
很久没有一个人跑到外面吃饭了。一杯小二下肚,杨思雅的眼里噙满了泪,怎么会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当委屈、懊恼,种种莫名的情绪齐齐地涌上来的时候,她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苦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完了,杨思雅抬起头。那对恋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只有老板娘略带些惊异地望着她。
“没事,对……不起,我真的没……没事。”
说完了,杨思雅擦擦泪继续大口地吃喝,好像刚才难过的是另一个人。
第二个小二快喝完的时候,杨思雅夹了块青椒,一面咯吱咯吱地嚼着,一面拨通了杨燕的电话。那天杨燕打来的电话被杨思雅当成了谭虎的,心里正烦着呢,所以在电话里杨燕没说上几句就被杨思雅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她一向对姐妹们没好气,她们也都习惯了。
“杨燕,杨……燕,我……是老四……”
杨思雅近乎疯癫地对了电话大声地嚷嚷着。
“你别……搭理你……那群畜生了……好好听我说……话!那天你打电话找……找我啥事?说,啥……事?”
“你喝酒了?在哪儿啊?和谁一起啊?都喝醉了还喝!”杨燕在那边的嗓门也不低。
“我没喝……醉,要不你过来……看看……”
“四丫,听姐话,别喝了,改天回家,咱妈有事要跟你说。”
“咱妈?有……事?她能有……啥事,她就是想……让我赶紧地
嫁出……去,她就是嫌……我嫁不出去给她在……双杨丢人了……”
杨大丫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这边的杨思雅却听不进去了。她感觉她的脑袋里像是有一面大鼓在咚咚咚地敲着,敲得她的头像要涨开一样嗡嗡响。
那天的杨思雅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更不知道邢伟几点回来的,只是早晨起床的时候,已是快中午了。她用电话请了个假,破天荒地在家休息了一天。

二十四
进了腊月,家居商场更是到了淡季。成套的家具已经很少有人来订,只偶尔有顾客来买张床或添个茶几。
自从那件事以后,马经理对杨思雅似乎格外地照顾了些。而且再有需要上门量尺寸的情况也都是由两个导购员一起跟着去,怎么说呢,吃一堑长一智吧,只是杨思雅吃的这一堑很有些窝火。她甚至想过把这事告诉邢伟或三哥,虽说她杨思雅不比从前了,可拉下脸来求几个旧日的哥们出面修理一下谭虎和那怂男人还是办得到的。可是,最终杨思雅还是打消了报复的念头,一来自己虽受了几分惊吓,可毕竟没吃亏。二来,谭虎如今再怎么绝情当年也还是很罩着她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他谭虎不再招惹她,她也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吧。
刚打扫完卫生,小陈就凑过来略带神秘地说:“哎,杨姐,听说没?丁汉子要离婚了。”
“啊?离……婚?为啥?”
“大概是丁丽和一个男人的聊天记录被大刘发现了,这回就连她公公婆婆也放出话来说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呢。”
俩人正说着话,丁丽边打着电话便往这边拐走过来,眼角红肿着,明显地哭过了的样子。
杨思雅张了张嘴,却还是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几句隔靴搔痒的劝慰话对于丁丽目前的状况来说于事无补,尤其是这样的事情被同事知道了不过徒增尴尬罢了。
自己的事情最终只有靠自己才能彻底解决,这也算是杨思雅混迹社会多年的经验之谈吧。今天丁丽遇到的事只能和大刘推心置腹地畅谈一次,谈得拢,两人都摒弃前嫌,好好照看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谈不拢,那就干脆一拍两散。这个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那些口口声声“非你不娶非你不嫁,没有你我便活不了”的句子都是扯淡。没错,就是扯淡!
中午的时候,阴了一个上午的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露出头来,气温也升高了些。
吃过午饭的丁丽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又嘻嘻哈哈地与大家一起说笑了。小陈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悄悄问了句:“你和大刘合好了?”丁丽却不藏着不掖着,咋咋呼呼地嚷着说:“他不跟我离我也要跟他离呢!”说完,依旧抱了手机和她的网友们噼里啪啦地东扯西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家你瞅我我瞅你地互相换个眼神,顿时觉得没了意思。杨思雅看看马经理不在,便趁势招呼大家说:“来来……来,听四姐给……你们说几个段……段子听。”
大家伙儿闻听四姐要说段子,都放下手里的抹布和拖把围了上来。小陈提醒大家都长着点眼,别让马经理逮着。丁汉子便自告奋勇说:“没事,我替你们放哨。”边说便走向通道门口,杨思雅把食指伸向唇边:“嘘……今天的段子就从一个女……女汉子……开始。”就这一句,便把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逗乐了:“快讲,杨姐,快讲。”
“说……有个女汉子,和她老公办……办事从来不知道叫床……哎,你们说咱们丁汉子叫……还是不……叫啊?”
“叫吧?”
“够呛!”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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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4 17:53: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忽冷忽热的天气里,杨思雅又感冒了一次,吃了两天药竟然扛过去了,这让杨思雅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早上开晨会前,大家照例凑在一起闲聊,不知怎地就说起了明天是腊八节,要记得喝腊八粥,讲究些的还要腌腊八蒜,说是这一天腌出的蒜才会是翡翠色。
杨思雅听了心里一动,真快,又到腊八了,差点忘了呢。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家里最热闹的日子,姐妹们在这一天把所有大事小情都放下,赶过来凑在一起给老妈过生日,所以说这一天家里来的人甚至比过年还要全。
杨妈妈自打嫁到双杨村就跟着那个叫杨柄利的男人耧土种地打墙盖屋,操劳了大半辈子。即便这样,她男人杨柄利似乎也没怎么正眼看过她。至少在杨思雅记事以来,她能记起的就是瘦小的妈妈总是卑恭地仰着头等着男人冲她发号施令。在杨妈妈眼里,杨柄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而她自己只不过是房顶上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不错,这个瘦小的女人一直觉得自己连块砖都算不上,只是一根草,可有可无。有这感觉的不止女人自己,还有杨柄利。男人眼瞅着女人给他生养了六个丫头,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临了,人没死,却和村里的其他几个男人跑到外省去了,听说是合伙做生意,一年倒有大半年待在外边。偶尔回来一次,看着丫头们一天天长高了长大了,心也就慢慢往家里收了。虽说漂在外面的心是收回来了,可对待杨妈妈的心却还是那样。
杨思雅记得很清楚,盖二层小楼那年,她们的妈已经是脊背佝偻,可是爸爸杨柄利仍然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两人站在一起像是两个时代的人。姐妹几个当中除了三丫模样差点,其余几个都是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应该说这都是遗传了杨柄利的优质基因的缘故。
杨柄利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提给杨妈妈过生日的茬儿,他去世后的第四年上,杨大丫开始张罗这事,姐妹们也都表示同意,老太太也该到了享几年清福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上,邢伟才听杨思雅说要休班回家给妈妈过生日,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要有点表示才好,便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票子递到杨思雅手上:“你给老太太买点吃的喝的吧。”杨思雅没跟他客气,给就拿着,不给也不会张口问你要。毕竟两人没名没份,合伙过日子罢了。
杨思雅把前一天晚上给老太太买好的一件外套和一双棉鞋装好,拿起电话刚要给杨燕打,正巧那边打过来了。姐妹俩约好了杨思雅在楼下的一个路口等着杨燕开车过来一起去双杨。
过了上班上学的点儿,冬天的小城街面上走动的人很少,偶尔有路人骑着车子走过也是缩了头颈,看上去很怕冷的样子。路也相对显得宽绰了许多,至少不那么堵了。沿街的店铺在这个时候却还极少有人开门营业,冬日的萧条在这个素常的早晨显现得尤为明显。至少在杨思雅看来是这样的。
坐在杨燕的车里,杨思雅丝毫没有感觉到半点优越感,甚至平添了几分懊恼。当年她杨四丫风风光光地从外边回村的时候,杨燕她们都只有羡慕的份儿。那时整个小镇也没几辆桑塔纳,可她杨思雅偏就能让人专车接送。杨思雅至死都不会忘记乡邻们看她上车下车时的眼神,那是一种从心底溢出来的羡慕。可如今,连养狗卖狗的杨燕都开上小车了,她自己却混成了这幅光景。
对于这个从小最多病却又是最好强的四妹,杨燕很清楚她心里在想啥。打小,即便是姐妹们轮流用小推车推着她去学校,这丫头眼里流露出来的眼神也是极倔强且执着的。一直以来,她时时处处都比其他姐妹强,若是没染上那些恶习,她们的四丫应该还是当年的那副傲人模样。后视镜里,杨思雅一手托着腮,两眼无神地望着车窗外,这情景让杨燕想起了那次的寻找。这丫头在离开姓聂的以后,把所有的家当连同从银行的贷款都输光了。然后,她就如同从人间蒸发了般没了动静。杨燕永远不会忘记包括四丫朋友在内的一大帮子人在征得房东同意后破门而入时看到的躺在床上的四丫的样子。深陷的眼窝里,昔日清澈的双目如两弯死水,没了半点生机,俨然是个活死人了。
“在家具商场干得怎么样?”杨燕没话找话。
“就那样。”杨思雅很明显地表现出不想说话的情绪,三个字说得挺利索。
“那……你和邢伟的事情有什么打算吗?”杨燕决定作为大姐有必要过问一下,尽管这丫头看起来并不想买她的帐。
“什么……什么打算?他……有儿有……女的,又不着急。”还是不耐烦的语气,头却扭向了驾驶座上的杨燕。
“他不急我们急啊。”杨燕又从后视镜里看了杨思雅一眼:“听说老三要给你介绍咱村的魏廷臣?要不趁着这趟回家顺便看看?”
“还用看!”杨思雅没好气地说:“姓魏的几……斤几两我……门儿清。”
杨燕笑了:“四丫,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人是会变的,包括你,当然,还有我,不都在变嘛。小魏现在变什么样了你真的门儿清?”
杨思雅一时无语了,正想找出句话来驳回去,电话却响了。
是谭虎。
这家伙竟然还敢打电话。杨思雅狠狠抿了下嘴唇。杨燕看到了四丫这个表情,听着悦耳的铃音,她没有再催问什么。
杨思雅接起了电话,并按了免提键。
“喂,丫丫,有空吗?跟哥出来玩两把?不用你花一分钱,随便玩,怎么样?”谭虎的声音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他竟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杨思雅虽然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嘴上却什么话也不说,看你谭虎的独角戏怎么往下唱。
果然,又在那端啰嗦了几句的谭虎终于还是抻不住了:“那个啥,四丫,听说前阵子有人跟你开了个玩笑,是这样,那人呢是我一哥们,要不抽空哥哥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杨思雅瞅瞅回过头来一脸狐疑的杨燕,还是不说话。
“喂,四丫,你倒是说句话呀。”
“说话可……以啊,可是,我说……的可不是你……想听的。”
“想听,想听,只要是四丫说话,虎哥我就乐意听。”
“虎哥,事儿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我……累了,是真的……累了。想想以……前那样的日子,我很后……后悔。真的,所以,我不想……再玩了。”
电话那端似乎沉默了。
“你不……不会明白的虎哥……”杨思雅悄悄地抹了一把脸,还想继续说,却被打断了。
“我听明白了四丫。没事,你的心事我懂,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个小城没人敢再欺负你了。那个,我也不再招惹你了,但是,四丫你记住,以后遇到啥难事跟虎哥吱一声,虎哥没别的,连皮带肉就这一百二十来斤,全都归你使唤。”
电话挂掉的同时,杨思雅哭出了声,就跟那晚在“冰城餐厅”里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只是,这次,杨燕就在跟前。

二十六
决定跟魏廷臣见面的前一天晚上,杨思雅和邢伟好好谈了一次,在楼下的小广场上。
那晚,小广场上没几个人。冬日的月亮清冷地挂在头顶。杨思雅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不需要浪漫的开场白,于是她环抱着两臂对邢伟说:“我明天要去相……相亲。”说完了紧紧两只胳膊,样子似乎很怕冷。
邢伟却是很不以为然:“好啊,有必要的话我假扮你表叔或者表哥帮你把把关?”
杨思雅听了,没抻住,噗嗤一声乐了:“好啊。不过不……用假扮什么人,那人你……你认识。”
邢伟一愣,再看杨思雅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原来这女人是来真的。
“哦,他是谁呀?”
这句话的语气和上面那句有着明显的不同,听起来很有些不自然。杨思雅抬起脸看了看邢伟:“咋了?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我从来就不会吃什么醋!”邢伟有些着急的争辩反而证实了杨思雅的猜测。
“邢伟,我……我们俩……你知道的……是……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家里人老……老催我,那个……那个魏廷臣,你……你还记得吗?他老婆……死了,那个……那个……”
杨思雅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身旁这个男人的诸般好处此刻桩桩件件地涌上来,饶是大大咧咧的她这时候也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天似乎更冷了些。杨思雅跺跺脚,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恰好这时有个中年男人从跟前走过,抬眼望了望广场上的两个人,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便加快了步子匆匆走了。
邢伟轻轻干咳了一声:“走吧,回去说,外面冷。”
跟在邢伟后面,杨思雅几次想张嘴说句什么却又都硬硬地咽了回去。说什么呀,两年前,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这男人帮她过了难关,家里所有的开支都由他担承。而现在,难日子熬过来了,她却大言不惭地跟人家说自己要去相亲,这不明摆着是过河拆桥嘛,连她自己也感觉太不人道呢。
可是,两个人就这样搭伴过下去吗?不只她杨思雅心有不甘,就是老妈和姐妹们也不会同意的。想到这里,杨思雅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
邢伟当然听见了那一声叹息,魁梧的身躯略一停顿,却还是没说一句话,只下意识地摸一把刚剃过的光头,便又甩开手朝那个租来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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