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踏雪寻梅 于 2017-11-26 21:45 编辑
四 那一段时间,我母亲的遭遇成了街头巷尾的头条新闻。在街上,看着我娘疯疯癫癫的样子,人们不禁扼腕叹息:“一个好人啊,一个有用之人啊,怎么变成这样!这个家,算是毁了!” 在族人及庄里乡亲的的资助下,母亲被送到了百里之外的惠民地区精神病医院。父亲定期骑自行车去探望。母女分离半年,我太想娘了,睡梦中常梦见她搂着我和弟弟睡觉,醒来便泪湿枕头。 有一回,我得知父亲又去看我母亲。一大早,我一听到动静,就赶紧起床,爬到了父亲的大轮自行车上,不管大姐、父亲怎样软硬兼施相阻,我死死地抱着自行车的座子不松手,坚决跟着去看娘。最后,父亲妥协了。 我出了生平以来的第一次远门。父亲带着我,累了吃些带着的干粮,渴了向路旁的店铺讨些热水。我第一次见到了黄河及又长又宽的黄河大桥,见到了农村难以见到的大汽车,坐过“摆渡”......一路上快活极了,因为马上能见到娘了。 傍晚,我们赶到了在那里当工人的玲玲姐家。第一次爬了楼,父亲牵着我的手转啊转啊,不知爬了几层,才到了玲姐家。姐姐姐夫热情接待了我们。饭桌上,他们怜惜地看着我,不断的给我夹菜夹肉,那顿饭可真香啊,直到现在还能回味起那红烧肉的香。吃完饭,大人们说着话,我则在父亲的怀里沉沉地睡去,睡梦中我看到了娘又向我走来.......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起床。父亲带着我骑行了一段路,才到了母亲所在的医院。那是个大医院,收治了很多精神病患者。父亲怕娘看到我会激动,把我藏到一边,等着她出来放风。等了好长时间,母亲出来了。她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竖格子病号服,手里端着一个水杯。一看到娘,我忘了父亲的嘱咐,几次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攥着大门的铁栅栏,透过门缝,往里望着望着......“娘 ......娘.......”,我几乎要喊出声来,父亲赶紧捂住了我的嘴。 医生只允许父亲进去探望。“藏起来,不要出声,不要让你娘看见你。如果你听话,下一次还带你来。”父亲给我找好了母亲看不到的位置后,独自进去了。“.....圆青好吗?晚上哭吗?我没病,求求你,带我回家吧,我要看孩子!......”母亲说着说着开始激动起来。父亲哄着她:“圆青很好,孩子们都好。你好好养病,我很快就接你回家。” 我屏住气息,透过门缝,看到我娘提着父亲的名字骂,还要打父亲,护士们赶紧把娘拉了进去。父亲赶紧抽身出来,眼睛又红又肿。我紧紧地攥着铁栅栏,感觉那铁栅栏好凉!好凉! 母亲病情缓解了!回家了!我们家像过年一样,我们家又有了希望!庄里乡亲也纷纷为我们这家人松了口气。但家境大不如以前,债台高筑!日子还要过下去,母亲作为一个家庭主妇,面对艰难的日子,烦躁起来,又犯病了。一犯病,还是不断地往外跑,父亲和姐姐不管白天黑夜就得四处找她。 为了不让母亲四处跑,一把大锁把她锁在了房屋里。母亲站在靠近窗户的炕上,双手抓着窗棂子,向外望着,骂着每一个看到的人,连那些平日最要好的庄里乡亲也会骂! 多少年后,银萍家的婶子对我说过:“你娘犯病时谁都骂,但没骂过我,俺姊妹俩投缘。我从小娇生惯养的,女人营生啥都不会做,才嫁到老巩家时,没少受你四奶奶的气。你娘就教我做布鞋,做棉衣。老天爷哎,咋叫她得了这种病啊?!我不怕挨她骂,一做了好吃的,就想着给她送去。” 现在这位善良的婶婶已经故去。每当想起小时我娘叫我到她家借面的情景,每当想起她隔着窗户给俺娘送好吃的情景,禁不住泪流满面。我娘遭受着命运的摧残,老姊妹却对她不离不弃,送给她无限的生命温暖。 五 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我们有娘,但在情感的蛋糕上却骤然缺失了母爱那一部分。那时,我喜欢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多么希望和娘快乐地坐在谷堆旁边,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我深情地吟唱着,吟唱着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母女情,一遍又一遍!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姐姐们去生产队干活了,母亲被反锁在堂屋里,叫骂着每一个过路人。七岁的我感冒了,发着烧,浑身发冷,只好留在堂屋旁边的小伙房里。侧躺在用两个蒲团临时搭起的“床上”, 我双腿蜷缩着,双臂十字交叉,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咚咚咚地快速跳动着,头也变得越来越大,涨起的动脉血管伴随着心脏咕咚咕咚地跳着...... 母亲在这边,我在那边,一墙之隔,母女两心远若天涯。母亲无力佑护年幼的我,我也无法感受到来自母亲的爱抚!小小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活着的“寒凉”,感觉到了心灵的“孤独”!
母亲有病,没法照顾幼小的我们。 有一天,我贪玩不慎掉到村里的水井里。我在水中挣扎着,凉凉的井水呛着我,我绝望地呼喊着,呼喊着......浮到水面,又沉到井底,还掉在井底一只鞋子,几番浮浮沉沉,我以为我要淹死了.....就在这时,我感觉一双脚钩住了我的腋窝......我被好心的乡亲们从井中救了出来,死里逃生! 如同我在丼中的经历,我们一家人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着煎熬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弟弟跟着当治安的父亲在马踏湖上的小渔屋子里生活。大姐二姐则在家里陪着母亲生活。直到上学了,我才回家住。 记得我家的大炕,已被母亲跳得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洞。姐姐们只好在炕上找能托住她们的地方睡。我身板小,则睡在我家的原来招待客人用的大方桌上。有一回,竟从1米多高的方桌上跌了下来,头上磕了个大疙瘩。 同学芳子、春花、小玉知情后,给父母说明情况,让我搬到她们家过夜。我先后在这些同学家里睡过几年,直到小学毕业。 在同学家,我才体悟到了完整的家庭是怎样的,真是羡慕她们父母健全、平常而普通的家庭生活。二年级的时候,父亲的一个老友徐老头曾和我开玩笑。“你不是你娘亲生的,你亲娘在张店,过几天,就买上好吃的,买上好衣服,来接你.....”我追着打着不让徐老头继续说,心里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希望。 他说的次数多了,我竟然信以为真了,哭着告诉了伙伴们这件事。她们告诉我:“徐老头骗你的,别信!”小小的我,内心很是纠结,幻想着那个张店的亲娘会来接我走,却又不想离开这个家。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去问了我母亲。那时她大概清醒了,摸着我的头,慈爱地笑着说:“你是我的亲孩子,我就是你的亲娘啊。”听了母亲这般话,我如释重负,快乐得像小燕子一样要飞起来。母亲的笑容,母亲的慈爱,在我的心灵深处定格在了那一刻!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我一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那时大姐已经出嫁,二姐到队里干活了,中午只剩下我和母亲吃饭。我急着去上学,怕迟到了挨老师批评,又怕娘跑出去惹事,或者跑远了,找不到她。我劝说娘进屋,娘死活不进去,我和娘纠缠到一块。那时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把娘压到了我的身子底下。她似乎清醒了,哭着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这样对待我?......” 邻居们纷纷赶来相劝,二姐也匆匆赶来。二姐姐骂了我一顿,我羞愧难当,不知怎样解释。我大哭着跑到了学校。同学们围了上来,他们不知什么原因,七嘴八舌,只听好朋友莲莲着急地问:“你哭啥?你缺少钢笔还是本子?我给你......”我什么也不管了,一味发狂地哭着...... 莲莲啊,善良的莲莲啊,你们哪里知道我的心哪......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娘啊?!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娘啊?! 直到现在,莲莲和同学们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样哭。我也把这件令人羞耻的事深深地埋压到心里,很沉很沉......无处诉说!年龄尚小的我,曾跟随姐姐到基督教堂,祈祷过,忏悔过,痛哭失声!我那已在天堂的娘啊,请原谅我这个不孝不懂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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