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开业三年多来运营得一直不错。 王菲的金属音漫在整间屋子里,听起来只有那句“匆匆那年”最清晰入耳。 其实柜台上下并不脏乱,甚至可以说很洁净,但是已经习惯了每天的清洁工作,不擦拭一下似乎就不知道今天从哪个环节开始。 早上,七点半,隆鑫手机专营店。 1、门外是一条地下通道。 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涌进这个小城,涌进这个小城的人又从四面八方路过这条地下通道。通道的三个出口分别代表了这个小城的三个最为繁华的地段:新星商厦,淄博四中,城里大街。 先说新星商厦吧,无论论资还是排辈似乎都应该先从这座大厦说起。二十多年前,这座大厦是这个小城唯一的标志性建筑,矗立在张博路边上,似乎可以用壮观来形容。那时还不叫新星商厦,大厦的迎面是在那个时代无论从视觉还是听觉都算是极为时尚的四个烫金字,“东方商厦”。可惜的是这座位于小城西方的东方大厦开业不足两年就表现得极不景气,被后起之秀新星集团收购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新星又算是东方的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是源于抛稻草的人先开闸放水后实施搭救。但是商场如战场,在战场上投降者的命运都是悬于受降者的,这似乎没什么道理可讲。在这个小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新星。其实这家民营企业,最初只是这个小城的一个供销社,至于后来如何在短短的几年间异军突起,成为小城家喻户晓的商业巨霸,个中艰辛曲折酸甜苦辣怕是外人不得其详罢。 点开淄博第四中学的网页可以了解到,这是一所具有深厚精神传统和文化底蕴的名牌老校,前身竟然是始建于民国18年的一所县立初级中学,自从1980年被定为市属重点中学和省级规范化学校后,淄博四中的名衔越发响亮起来,无论从师资队伍建设还是教育教学设备的配备,都走在了这个小城的前列。每年的六七八九月份,都是全区几十个乡镇的几万名初中生和他们的父母们翘首期盼甚至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每个家长每名学生都削尖了脑袋以能进入这个中学为中考的最终目标,他们会为达到此目标而倾心竭力。每年的入学分数线在全区来看都是淄博四中最高,也可以说小城其他中学的学生在起点上已经远远地落下了一大截。 接下来该说说城里大街了。贯穿这个小城东西向的主大街有三条,原名为“进士坊街,十字街和城隍庙街,俗称南街,中街和北街,中街指的就是这城里大街。所以说,城里大街堪称小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南行不足一里便是小城的区委所在地,北行二百米即能看到淄博四中的后门,西与张博路交汇,不用翘首便可看到新星商厦的主楼。正因为这城里大街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所以一直是众商家齐聚之地。大街南北的各种门店向东绵延数里,高低错落五花八门,美食有南京的盐水鸭天津的狗不理云南的过桥米线西安的羊肉泡馍,其他诸如外贸服饰婚纱影楼美发沙龙箱包饰品健身美容台球网吧也是应有尽有,不一而足,难怪引得各乡镇的男男女女们竞相前来,天天熙来攘往,日日车水马龙。因而,这城里大街又名步行街。 2、略带嘶哑的god is a girl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当然这略略的嘶哑并非来自Groove Coverage,舞动精灵乐团,而是最近我的手机音质出了状况。我不喜欢大多数的中文歌曲,有些是因为歌词太烂,汪峰的歌都有人调侃“太单调”,更何况其他诸如“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之类。也有些是曲调听不来,这大概是那些所谓的神曲之类,虽然歌者极尽激情但是很抱歉,我真的听不来。 电话显示的是爱军,我蛰居在家时的密友。她的老家不在本地,十几岁时才被父母接过来,后来经人介绍嫁到了我们村里,成了我的一个远房弟媳,年龄却比我大了一岁,而且巧合的是我们俩竟然是同一天生日,而且时辰也不错,都是早上天麻麻亮时。不同的是我出生那天飘着小雪,她出生那天下的是鹅毛大雪。也就是说,她比我大了整整一年。好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让我们俩比起其他的姊妹们又亲密了一层,就好像另一个密友,她应该算是我的侄媳妇,和我同名不同姓,都有一个让我们极为厌烦的中性名字“俊华”一样,我们俩人也是极投缘,而且性格也颇为相像,而且这相像不是我们两人自诩的,而是众多的旁观者们大多如此对我们说才不得不让我俩信以为真然后更加臭味相投一般。所以人和人之间如果有那么一两处共性交往起来似乎更容易彼此相知。同性也好,异性也罢,大抵如此。 对于上述这两人,我和她们之间都是彼此直呼名姓,不论辈分,也不论年龄。虽然在农村这是不常有的,但是我们还是在这不常有中占了个中比例。 她们两人常常会和我煲电话粥,一聊起来十几二十几分钟算是少的,最长的一回是和爱军,那天我躺在被窝里,她坐在火炉边,我们竟然聊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她那边有人打扰,怕是我们俩谁也不会停下来。所以,只要是她俩的电话,我都要做好长聊的准备。 我接起电话,顺手把门打开,一阵初冬的冷风灌进来,使得我在“喂”的同时,轻轻打了个寒噤。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小城,早起的人还是很多的。比如现在,还不到八点,已经有很多包裹严实的妇女和缩手缩脑的男子们从西边的桥上走下来,去往步行街或者张博大路了。我一面和爱军不痛不痒地凑着趣儿一面从门里走出去时竟然看到在桥上练剑的人群中多了个红衣少年身影,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运动装扮,应该是随了某位爷爷来的。 我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末。 周末可以是很多人最忙的时候,也可以是更多人最闲的时候。爱军无所谓,她给一家小工厂里的几十号职工做中饭,起先是老板给她发薪水,她只负责做饭,现在是她自己采购,自己做饭,外加收钱,通俗一点也就是承包。而且爱军是在自己家里做,做好了,赶好饭点骑车送过去。爱军做饭很有一手,从十七八开始就在饭店里跟着大厨顺菜,红白案都是好手。嫁过来以后和老公一起在镇上开过餐馆,干了五六年,攒下了些积蓄后,就又回到了村里。 东边门上的广告画该更换了,不只页面显出了几分陈旧,那彩色的笔迹也褪得淡了些。 随着我这边一声“哧啦”的响声,爱军在那头打了个喷嚏,很响,我知道她的下一步动作必定是捏几下鼻子,再摸摸额头,便顺口问了一句冻着啦? 那边吸溜了一声,还是一副懒散的腔调:没事,开了下窗子,今天有风。我看一眼桥上练剑人的彩绢随风飘的方向接口说,还是北风呢。又问,大早上的屋里又不是不通风你开窗干嘛? 爱军从镇子上撤回来后在村子的要道边上搭了两间小窝棚,很简易,里外两间不足二十平米,南北两个小窗户都不怎么严实,一年四季都有不大不小的风灌进来,有年冬天爱军两口子还把窗户用塑料布钉住了,后来听说邻村的一户人家因为屋里不通风煤气中毒死了一大一小,他们才不再钉塑料布了。 爱军说,我听着外面有动静,玻璃上有水雾看不清,想看看谁在外边。边说边又吸溜了一下鼻子,今年咱村里很邪气,从过秋开始到现在连老带少的走了好几个啦,昨晚又一个。 摆书摊的夏大哥准时来到通道口,通道的灯还没有打开,从外面看过去黑咕隆咚的,不过到了里面再适应几分钟就变过眼睛来了,老夏也习惯了。通道的所有照明都由租用地下商场的一个家具城控制着,这家三千多平米的家具城也是由新星集团下属的一个小单位经营的,主要经营板式家具,也有一部分实木品牌,据说刚开业那几年做得是风生水起,为集团创益不少。不过那时我还和爱军她们一起扎在村子里,开了这个门店以后才断续地听说了这些。只是现如今随了房产行情的不景气,家居建材市场也随之经营惨淡,不过,靠着新星的这杆大旗,这个家具广场在小城的同行业中仍是领头军。 我一面笑着和老夏打个招呼,一面不惊不乍地应了爱军一句:哪个又走了? 我已经对自己这几年表现出来的有些过度的平心静气渐渐适应了。初时,我甚至不能容忍我的这种近乎麻木的态度,一度纠结于昔时与今日。来到这个小城之前,我像是一个疾恶如仇的愤青,我的一个朋友甚至说我是刘胡兰式的人物,我也相信,如果生在乱世,我难保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客。但是,来到这里的短短几年,我竟然能对一些不公和不平做到波澜不惊了,这样的改变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总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有些不像是我了。 刘振波。停了停,接下来是往杯子里倒水的声音,我冲了正宗日照绿,过来喝一杯? 爱军爱喝茶,这在我们的圈子里都知道。在她的小窝棚里,一张小方桌上常年摆着一个茶壶,几个水杯,坐下来,不渴也要喝几杯似乎已成每个人的惯例,那时我是常客,已经能修练得从早喝到晚夜里照样呼呼大睡的境界了,来到小城的这几年,竟又将这本事忘干净了,偶尔记起来时白天喝上几杯茶,夜里便开始翻来覆去地失眠,有一次从小城回到村里说起这事我便和爱军调侃说你这妇人是不是学那开黑店的孙二娘在茶里放了蒙汗药,怎么在你店里喝茶晚上能睡得下我自己在家喝茶却失眠呢?爱军就哈哈一乐说,真被你说中了,一会请你吃人肉包子。想想那些时候真是温馨,对了脸,促着膝,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简单得只剩了快乐。 行啊,给我倒上一杯吧,我在这边打趣,不过要是加了苦丁我就不喝了,没你那口福。 行啊,你要是真过来,我重新给你沏一壶。她在那端喝得啧咋有声,惹得我也将手机夹在耳肩之间,从柜台下取出那套上水壶,准备等会也泡上杯花茶。 刘振波怎么死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呢。我一边刷水杯一边问。 刚才还以为你没听到呢,爱军说,等下,有人进来了。是六婶,一会儿再跟你说,我先挂了啊。 我把手机从耳边上拿下来,没有了那端咝溜咝溜喝水的声音,我这边的杯子也刷的没劲了。侧身望出去,老夏的书摊已经摆了近半,看着他稀疏的头顶,我记起了那昨晚走了的刘振波好像也是半秃的脑壳吧?年纪应该比老夏还小了几岁,最多五十?没错,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岁。我想起了他的亲生女儿刘苗,曾经是我的学生,现在大约二十几岁了吧,不知嫁到哪个庄上了。 旁边的几家门店陆续开门了,甲乙丙丁饰品店的于娜打开自家的卷帘门后照例过来隔了玻璃门瞄了一眼里面的我。 这小女人又换了一身和昨日不一样的妆扮。 我举举手里的杯子,做了个等会过来喝茶的动作,她打个ok的手势,在我面前消失了。 桥上锻炼的人陆续走下了桥面,红衣少年追随着一个手持长剑的老者路过我的店门,少年很不经意地向这边扫了一眼,接着,做了一个跳跃的动作,然后,那老者似乎侧目轻斥了他一句什么。我猜应该是提醒他要当心几处略滑的路面罢。 通道里渐渐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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