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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价骨灰盒
周村、张志成
十年前的一个深秋的早晨,某村的王纯厚和往常一样,早早地给八十岁的老娘和自己做好了饭,再兑好了热乎水给老娘送到床前洗手洗脸。
今天也不知咋地啦,老娘还没有起床呢。他就喊道:“娘,娘,老娘哎,起床洗脸喽。”连着喊了几声没有动静,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把脸靠在娘的额头上一试,哎呀!怎么冰凉了?这一下他慌神了,嘴里呜咽着喊着娘,就想把娘扶起来,可娘的脖子早已变硬了,放在胸前的胳膊拉也拉不直,拿也拿不下来,他突然趴在娘的身上嚎啕大哭。老娘,她撇下他,走了。
邻居们闻迅赶了过来,看着王纯厚哭成那个样子,有人帮忙通知了村委会,也喊来了他的三个哥哥。村长问老大道:“老大呀,你是这家里的长兄,你看今天这事咋办呀?”老大哭丧着脸说:“俺啥也不懂,事儿你看着办,花钱的事儿你朝老四商量吧。”村长很不高兴地问老四道:“纯厚啊,你手里有钱吗?”他擦着止不住的泪珠儿,痛快地说:“有,我娘一辈子节俭,今天尽着她花,让她老人家风风光光地走吧,娘啊,你怎么不要我了啊。”说着就又大哭失声,弄得在场的人也都跟着他落泪。
一切都按正常程序进行,先要给死者净身(擦澡),再给死者换上寿衣,男性还得理发等等,这一切全是由殡仪馆的人代劳的,本家人只管拿钱就是了。当地的风俗是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况,绝大部分都是当日火化的。就要上灵车了,他和三个哥哥跟车,他一边哭一边用头撞着灵车,恨不得跟着老娘一块儿西去。旁观的人看到他那可怜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不跟着他一块儿伤心的。与其相反,他的三个哥哥和嫂嫂,还有后面一大帮致儿和致女们,一个个都是干嚎,没有一个哭下泪来得。乡亲们看不下去,都骂他们是不孝子孙。
在火葬场里,王纯厚没有买骨灰合,老娘几年来总是唠叨:“我死后不要买骨灰盒,那里面有个油漆味,躺在里面不舒服。我要你亲自给我做一个,睡在儿子做得骨灰盒子里,就像住在儿子的家里一样,能够经常看到你,我就欢天喜地了。”因为三个哥哥也不管,他自作主张,把娘的骨灰装进一个布袋子里,哭哭涕涕地抱了回来。
谁知道一进家门他就吓傻了,整个家里乱成一团,三个嫂嫂领着致儿致女们拿着撅头、镐头的,把天井里的铺地砖刨了个乱七八糟,就连茅坑里的屎尿都搅和了几遍。再进到屋里一看,更是进不去脚,屋里的大橱小柜,桌子底下墙旮旯,没有不动的地方,就连老娘的棉裤棉袄,被子褥子都拆了缝子翻腾了一遍。他的三个哥哥任凭他们胡为,一个放屁的都没有。他抱着娘的骨灰傻傻地站在那里,只有伤心和落泪的份儿。
他心里明白,他们这是在找钱,找老娘藏钱的地方。
王纯厚是老娘最小的儿子,从小就不爱说话,长得憨头憨脑的,他一米七五的个头,浑身是力气。你说他脑子不灵光吧,他还有一手好木匠活儿,谁家都用得着他,他也不和任何人家争竟工钱。三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娶上个老婆,和老娘相依为命的打发着日头。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都是有儿有女的圆满人家,日子过得也很红火。按说哥仨帮带一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就是一个很好的大家族了。理儿是这么说不差,可是一家不知道一家呀,他三个哥嫂的家里无论老小,根本就不上他的家里去,眼看着亲娘和亲弟弟还在穷日子里僱拽不出来。
王家从祖上就是大财主,据说当年爷爷在济南做药材生意,随身带着全部家财逃出来,快到家的时候碰上打仗,身上中了还乡团的流弹,到家不多时就死了。有一年生产队里的仓库失火,父亲为了抢救集体财产受了重伤,也算是立了功,文革期间才没有受到牵连。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却也给三个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只剩下老小还没有成家父亲就去世了。三个哥哥认为天下爷娘偏小儿,觉着祖上留下的财物都在老娘的手里攥着,哥三个三番五次地找老娘要钱和算账,老娘一口咬定“没有。”那哥三个达不到目的,和老娘的关系越闹越僵,不用说孝顺,就连老娘的门都不进了。这不,在老娘死后的当天,三个嫂嫂就调动全家人马,到老娘的家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翻腾了个遍。末了啥也没有翻到,各人拿着一件自己喜欢的物件扫兴而归。
没太阳了,家里空当当的剩下王纯厚一个人,他好歹从天井里倒出点儿空地,一边哭一边给老娘做骨灰盒子,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着活儿,直到夜里十二点才把骨灰盒子做好。他一溜歪斜地走到屋里,把骨灰盒放在桌子上,轻轻得把娘的骨灰倒入骨灰盒里,一边倒着就听着有轻微的铁器碰撞声。他觉得很奇怪,就拿筷子拨拉着看,想不到从里面夹出来五块军棋般大小的东西,放在手里还觉着沉甸甸的。他先用布子擦了擦,拿来钢锉锉了几下,吓得他往桌子上一扔,一腚坐在椅子惊傻了,——那是五块金砖。
这个夜晚太静了,静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过了许久,王纯厚突然趴在娘的骨灰盒上,浑身颤抖着大哭,“我娘不是病死,我娘是自杀,是为了我自杀的呀!阿阿阿阿……”这哭声在黑夜的空中凄惨地传播着,谁听了也会感到彻骨的心寒。
天刚朦朦亮,王纯厚拖着疲惫的身体请来了三位哥哥,坐好后,他打开了一个纸包,对哥哥们说:“这是咱娘留下的五块金砖,请哥哥们来商量商量处理了吧。”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什么,是金砖?”三个人猛一下凑过来,看着五块闪闪发光的金子,恨不得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他三个人很快就统一了意见,老大说:“老四啊,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五块金砖我们三个一人一块,剩下的两块换成现钱,我们三个人平分。这个院子和房产全部归你所有,我们三个再想办法给你找上一房媳妇,咱们四家往后就如一家人一样好好地过日子,你看咋样?”王纯厚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跪在三个哥哥面前大哭道:“娘撇下我不管我了,我就全指望哥哥们了,长兄如父,哥哥们咋说就咋办,我全都听哥哥们的,娘啊 ……”其声让人心碎,三个哥哥也同他一块儿掉下泪来。他们把他扶起来坐好,老大说:“兄弟,你先歇一会儿吧。走,咱们三个都回家,喊起全部老小,都到这里集合,准备给咱老娘下葬。”
王纯厚跪在娘的骨灰盒前,双手合十说:“娘啊,哥哥们回来了。”
201709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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