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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风月,闲者便是主人
博山 云止于水
东坡在《临皋闲题》写到: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闲者非是无事可做的人,而是有审美能力,有闲情逸致的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是忙中偷闲,是一种不拘泥于生活的劳碌,身在尘泥,而精神告蹈之人,是物欲淡泊,精神要求高的人。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想东坡无论被流放何处,物质生活多么清苦,他心中始终一轮明月,山风清爽,旷达乐天,虽有淡淡惆怅,总是被心中明媚稀释,这集儒、道、释思想为一身的文学大家,命途多舛,一生沉浮,但他达观开朗,真是一个元气淋漓,磊落光明的人,可惜世上再无其二。
每到黄昏暮雨,总是想起他在朝云去世后写的诗句:“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东坡晚年在政治上屡遭打击,贫病交加之际妻逝妾离,唯朝云生死相随从谪惠州。也不枉了朝云一番痴情,东坡不仅诗书画文等处处皆长,亦是深情之人。可惜能够懂得他内心孤独的人已去,以后的生活,便也只有江山风月了。朝云病故时年34岁,离临终时诵《金刚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四句偈语而绝。东坡失去朝云极为悲痛,遵从朝云生前遗愿,把她葬在孤山栖禅寺旁。取名"六如亭",周植梅花。今日,东坡塑像挺立在孤山东坡纪念馆前,傲骨豪气,览尽湖光山色。近在咫尺的六如亭下,朝云卧瞻七级浮屠,彼此共魂系孤山。而那个让你在暮雨中倍加思念的人,在哪里?
这样凄美,却只觉得温暖,终归有惺惺相惜的人。而写下《从前慢》的木心,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他,一生只爱的人是谁,是否给了他懂得和温暖?1971年,木心先生在文革期间被捕入狱,囚禁18个月,所有作品皆被烧毁,三根手指惨遭折断。在水牢里他却写诗说“我曾是一只做牛做马的闲云野鹤,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他在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无声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说他们该不会去请合唱团来演奏,以此来定我的罪过吧,真是洒然、优雅、通透、可爱至极的人啊。
只觉得他是凄美的,甚至是悲壮的。幸好他有良师林风眠,有得意门生陈丹青五年中记录他在纽约讲文学的所有,虽斯人已去,风采宛在陈的记录中,鲜活如初。他的爱人或许就是案头的山水,古往今来的优秀作品。读他的《文学回忆录》时,曾在日记里写下:拥卷而读,木心,浪漫而童心炽热的智者,真正顿妙何谓拈花微笑。从希腊神话开始,每一句话都有浓郁的感染力,简约、清澈、古朴、时尚,无缘聆听其侃侃而谈的美妙,只在他学生的笔记里瞻其风采,不亦快哉。
初读木心,缘于此去经年所记读书的篇目里有《素履之往》一书。后来遇到《文学回忆录》,欣然读之,发觉书海之中如此曼妙的灵思之语,轻盈而不失厚重,玲珑而不失大气,高贵而不失淳朴。述而不作,却辗转被被后世读之,欣然怡然。木心陪伴的夜晚,如此美妙。一卷书,一个人,灼灼其华的思想,在散发着墨香的书页间,缓缓流入心间。看到风趣幽默的文句,不亦快哉。他说《红楼梦》中的诗词犹如水中的水草和鱼,是不能与书分开的。而他的文字,多是句子,自由灵动,随意取之皆可。
年轻时代的木心,清瘦,恬静,在他开办的展览会卓然而立。而今,斯人已去,唯思想永垂不朽。我们一生流离漂泊,也不一定可以过上灵魂生活,不见得会遇到灵魂的伴侣,人便只是孤独,有很多人所有的,其实连孤独都不是,只是空虚和无聊,在自拍和吃喝玩乐中自以为是。
1969年冬,年近70、身患高血压、心脏病的沈从文先生同许多中国知识分子一样,被下放到湖北咸宁农村,养猪种菜。但他并未灰心丧气,凭着惊人的毅力和超人的记忆力,在手边没有任何参考资料和笔记的情况下,硬是将满脑子里的丝、漆、铜、玉、花花朵朵、坛坛罐罐反复回忆温习,填补修改现有图稿,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逆境中这份闲情逸致,这份简单定力,少有人企及。
他只是小学毕业,为了摆脱农村的蒙昧,独自去城市,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艰难困苦中,玉汝于成。他是幸福的,因为遇到了张兆和,一部湘行散记,既是游记,更是一部情书,为天下众人所读,他是闲者,把一路的风光和思念写下,让他的读者羡慕着她。“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其实幸运的是三三,因为遇到了沈从文,赤子之心,星斗其文,满怀热忱,山川风物之外,还有一个三三。
东坡是月光,木心有草木之心,而沈从文就是湘西的河水,他们来自不同时代,遭遇不同,却皆是能够在精神层楼生活的人,甚至是过着灵魂生活,风光霁月。对物质的要求越高,精神生活越贫乏,作为一个人,精力总是有限的。贬谪之地,牢狱之中,劳改之时,最苦迫的境遇下,依然有所专注、坦然自若、内心清闲洁净、吟风赏月的人,与阳光一样温暖博大,他们才是江山风月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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