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云止于水

◎逍遥游
          ——读村上春树《雨天炎天》有感
    博山 李常萍

林少华，以前只知他是一位译者，翻译的多是村上春树的书。

后来读到他写木心的一篇文章，才发现他自己的文字也沉厚清美，他的《读罢木心三不敢》中写到：不敢写文章；不敢当老师；不敢谈优雅。木心文笔出神入化，典雅风趣，字字珠玑而又兼具诗意和哲理，明白晓畅而不失委婉与深邃，对民族语言的丰富有所建树，以一己之力守护了汉语的纯粹。知识面上从《诗经》到《圣经》，从老子到尼采，从嵇康到拜伦，从曾朴到莎翁，古今中外，诗文史哲，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如入无人之境。有创见，自成一家之言，以直觉演示一枚花瓣本真的精彩，径直抵达诗意和审美，表现出卓越的悟性和直指人心的洞见。优雅乃是一种文化上的贵族气质的自然外现。能够以如此准确精炼的文字，透彻解析木心其人其文，确实应该读读他本来的文字。林原来是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的教授，单看这个头衔，已经令人仰望了，而又兼职翻译，他说写论文近似八股，却是安身立命的关键，但切忌投入感情，翻译需要尽量鹦鹉学舌，唯有平时所写的散文，是与自己的对话，唯求听命于心灵。散文或者随笔的确是为文者才情心智的体现。为文先做人，人品即文品，多数此言非虚。

读一部外国作品，说是读作者，其实更多的是读译者的文风，其才学见识，心灵境界，内在情趣都尽在其中。林少华认为翻译村上的作品舍他其谁，二十多年来一直和村上捆绑在一起，这份霸气来得坦荡有底气。正是因为他出色的翻译，我们才更好得去读村上的文字，《且听风吟》、《挪威的森林》、《远方的鼓声》、《海边的卡夫卡》、《雨天炎天》，我在读村上，却更觉得是在读林少华。以前是无此感受的，但看过不同译者翻译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感受到翻译对于读者对国外作品的认同至关重要。开始细读译者短语，才明白林是村上的知音，不知他们是否曾经相见，聊天，一起长跑？

《雨天炎天》是村上去希腊、土耳其的边境记行。村上到底不俗，去过美国，不忘来希腊，这个能让人们心中涌起浪漫而静谧遐思的地方，村上和摄影师松村君两人前去。此书是游记，多是如实记录所行、所见、所思，多是在劳顿之时，休息之际，他去咖啡馆写日记，而松村君出去拍照。无论希腊还是土耳其，所居之处是及其简陋的，多无桌椅，故而去咖啡馆或者酒吧写作成为常态，这是一种闹中取静的优雅，也显示出这些国家的不以利益为重，中国的茶馆、酒吧或者咖啡馆，你进去之后，侍者不厌其烦的问询，少了一份自在洒然。看外国的电影，酒吧中，多是一杯在手，既无佳肴佐酒，亦无人问询，也为无处可去的人提供了一时安稳。村上说，休息时尽可能在咖啡馆或茶馆桌上把此前发生的事逐一记录下来，或是以几笔素描代替记录，下一次在哪里写不清楚，再说能写的时候不写，在哪里有过什么很快会忘光。如果想就旅行写什么，关键要把细节——无论什么记录下来。感觉亦然，旅行时，不在休息时趁着记忆清晰，及时一一记录，才可鲜活真实，等时过境迁，很多细节都淹没于来路之上。

今年八月去苏州，同里，周庄，因为没有及时记录，连在周庄吃的菜名都记不起来了，三圆汤和炒米西还是什么，只记得湛紫的米西菜汁，蘸上粒粒鲜明的白米饭，煞是好看，不忍举箸。村上是深得旅游写作之妙的，带着自己的兴趣上路，还为后来者提供旅游的借鉴。只是这些地方我终其一生都去不了。希腊，村上所去之地是僧侣自治共和国，那儿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动物任何雌性都被驱逐，雄性则被阉割，总之，这是一个极为清净的苦修之所，然而僧侣们内心应是安宁清澈的 。连在此地吃长了毛的面包的猫，瘦骨伶仃，却安然自然，幸福无比，它不会想到翻越几座山岭就可以到达有各种猫粮的地方。这种简净，令旅游之时苦不堪言的村上，在离开不久，就开始思念那儿的时光了，活生生的实感总是令人感动。

在修道院多是喝茶吃面包等，多是从修道院里采摘，绝对彻底的天然食物，简单至极，清淡至极，味道却猛地在口腔散开，那种美食的邂逅，令人振奋。遇到善意的僧侣，为他们准备好明日路途的事物，是心底温暖的。有时也会遇到不堪的时候，为了那几页面包和西瓜而受僧侣白眼。在艰险的旅途中，在有时无法买到生活供给品时，食物对自己体力的保持那么重要，想村上，在这样的情境中留下的文字，令人感动。林少华说，他获得得太多了，如果诺贝尔奖再有他，他简直就是太过份了。因为村上的小说总带着淡淡的忧伤和疏离感，不是太大众的，这或许是不被选的原因吧。我喜欢这样静静地，不带巨大光环却光彩闪耀的村上。

村上的文字，或者林少华的文字非常静美，在读到他对海水的描绘中，简直被惊艳，读了好几遍还意犹未尽：水简直像真空的空间一样纯净，而又被染上深葡萄酒色。对了，就好像大地酿造的葡萄酒从地底的缝隙“咕嘟嘟”涌出，给海面着了色——便是那么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蓝。那里有鲜亮亮的清冽，有丰饶，有突破所有限制的令人诚惶诚恐的深度，晚夏清晨强烈的阳光如尖刀一般剧烈扎在上面，又反射回来哗然四溅。

这样别出心裁的文字，来自真实的观察，还来自内心的敏感和细腻，轻轻碰触遥远的波澜壮阔的海景，形成带有独特风味的海水景致。

在去土耳其的路上，遇到飞扑而来的牧羊犬，凶猛异常，令人惶恐。在荒野漫漫中遇到素色穿戴，美得恍若梦境的一对人马，远去后甚至想重新回来看看是否是真实的。路途上，看羊群拍照勒索，村上告诉读者去土耳其一定要带上万宝路香烟，以示友好。土耳其充斥着兵和军队，一般人还是不去为好，村上以个人的友好对士兵，竟也感受到他们心底未泯的纯真的美好。土耳其是一个尚武的国家，是个罕见的一贯孤独的大国，村上在其间感受最多的是政治，而在希腊感受更多的则是宗教。宗教关乎人的精神本源，而政治是驱使人的外在力量。此次旅途中，村上对两者的体验和思考，融入了他后来的长篇小说《奇鸟行状录》中。可以说，旅行不仅产生了游记，也间接催生了他的小说。村上自我的放牧，可谓收获颇多。

读完此书是在市第一医院，陪母亲住院打针，六楼空旷压抑，在电梯中可以鸟瞰整个博山老城，高楼林立，白色是主打色。深秋，树木多枯黄萎落，远看整个城市似乎一部老电影的场景。午饭时，我吃过一次饼和咸菜，简单的食物，平时是不吃的，在医院，在娘的病床前，吃起来倒也别有滋味。而最好的食物就是手中的书，即使蜗居此处，依然可以随着村上的文字远行希腊、土耳其，感受异国的风采。

喜欢村上这样的勇气，喜欢这样的勤勉，真实，自然。合上书，还久久沉浸其中，从再见现实世界的乌拉诺波乘船开始，到神的现实世界，再重新回归人间，我反复读了好多遍。因为诸事缠身，直到十月的最后一天清晨，才把读书笔记写完。现实生活中，桌上的摘抄、周记、作业、备课、政治业务笔记一大摞，还有第三节的语文课，第四节初一的音乐课，需要踏踏实实低下头工作，累了，再打开一个未知的世界，去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