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止于水 于 2017-11-9 09:25 编辑
胭脂
博山 李常萍
胭脂,胭脂,平音呼出,再曲折回环,似在唤一个古典婉约的女子,亦似在唤染在面颊上那一点绯红,一缕羞涩。而此胭脂非彼书名胭脂,而是开在乡野里的一种花。
知道它的名字叫胭脂,还是在今年夏天。那种花,我幼小时就常常见到,街巷中家家户户大门前都有这样的花,白色,紫色,鹅黄,红黄相间的,在清晨或傍晚开放,空气里流溢着甜蜜的淡香,山风轻柔,大地和草木河流吸收了昨日的温度,清凉舒爽。可是,问起它的名字,竟是失望。村人唤它:懒老婆。何来懒?和朝阳一起醒来,夜幕降临,一日终结,还在吐蕊散香,多么勤勉清丽的花儿,和好吃懒做,不修边幅,臃肿不堪的懒老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况且,这样又俗又难听的名字,怎么配得上这幽淡的清香,这柔若无骨的花瓣?给它取名字的人,定是一个粗俗的门外汉,不懂花卉和植物,看《本草纲目》这起的名字多好听,远志,半夏,独活,莱菔,苍耳,车前子,木香,忍冬,当归……
后来觉得它应该是夜来香,这名字和它很相符。夜晚才开的花,有淡雅的香,亭亭的美。可是,有一回和朋友去青州花市看花,买了一盆夜来香,才知夜来香是木本,而此花是草本,夜来香是纯白的,秀雅玲珑,它的枝干淡白,不似梅枝遒劲沧桑。特别珍爱它,夏日的每个黄昏,都沉醉在它的幽香里。期冀着它每个夏夜都可以盛放。可惜的是,第二年,它的叶子日渐稀疏,不到一年就干枯而死。说不清什么原因。在所熟识的爱花的朋友家,亦不曾见到夜来香。一段极浅的尘缘。许是不轻易得到的,方觉得宝贵。其实,花就是花,每一朵都不自惭形秽,人又何必根据自己的喜好分出三六九等,上品、中品、下品呢?就像我们人类,三教九流,作为人的尊严,灵魂都是一样会经过坟墓,去见上帝。佛曰:众生平等。无分别心。每个人都生出此心,人皆可成佛。
还是这恶俗名字的花开得长久。从春深到秋霜染白四野,它都悄然开放,朝朝暮暮。花开,花谢,周而复始,不知不觉,你再来看花时,会发现在它绿色的花托上稳稳坐着一个果,墨黑的,如一个小小的陶罐,不知窖藏了什么良药。伸手轻轻拿一枚,精致秀气,细腻地画着纹路。用指甲磕开黑色的皮,皎白的柔润的粉,等果实干透之后,里面的粉更为轻盈,抹在手上,立刻细腻洁白了好多,真是神秘,以之来做面霜,也一定自然无害,且效果好。
微雨的清晨,去看风景,采了鹅黄加粉紫的花,放在路过的一口深井,轻轻旋转,有一种幻梦之感。雨滴从上面的草木间,石壁上落下来,花朵随之转动,如有神助。弯身拾起花朵,回家放在失去了蒜捶的石头臼里,倒了清水,白色微黑真是美。凡是采来的花,一定珍重相待,不喜欢半路弃之不顾,既然要丢,何必还采?
后来,买了一本心岱的书,名字叫《闲花贴》,“贴”字可真有意蕴,总让我想起一些绝美的书法,王羲之的《兰亭序》又名《禊贴》,王羲之家族的《三希宝帖》,怀素的《自叙帖》,东坡的《黄州寒食帖》,米芾的《蜀素帖》,祝允明的《草书诗帖》,各有千秋,都令人一读再读,叹为观止。想起一些诗歌,和清明,中秋,浮世等有关,情景交融,有深度,有哲思。《闲花贴》令人浮想联翩,各种花儿,野生的,养植的,各色各样的花卉都在开放,各种香息随风而来,应接不暇。其中,第一篇就是写的胭脂花,北京人叫野茉莉。我终于知道原来这种花名字和懒老婆没有一点关系,它叫胭脂啊!在汪曾祺先生的文字里称它为晚饭花,说这是一种很低贱的花,公园不种,画家不画,诗人不题咏。因为它无姿态,叶子又太多,重重叠叠,乱哄哄的一大堆。
我却不这样看,在我的眼中,每一种花都有它的美,山野的石竹花是美的,少有人见的枸杞花是美的,这随处生长,种子随风落到哪里,来年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的胭脂也是美的,它若有若无的清香,它古典的种子都让心生欢喜。
今年夏日,清晨的路上,看到一大棵胭脂在盛放,各种颜色的花在同一棵花上,竟有一种真的是胭脂色,我恍然明白,或许,最初这种花只有这一种颜色,低调而明媚,素雅却妖娆,人们才发明了胭脂这个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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