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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床岳父整个喉咙如开水壶,沸水哗哗作响。肺痰升腾至喉,舌部已后缩,成为阻止肺痰外溢的壶盖。
监护仪“嘟嘟”报警,心律图振荡走势,生出乱刺一般,原先稳定在100左右的数值,时而探底86,瞬间又攀高260,世界挂满冰凌。
灵魂如寄居蟹,总要以肉体为壳,以消耗肉体能量为业,及至肉体自愈能力消失,灵一旦发现受困之时,人已回归婴儿期。止尿裤用上了,尿褯子也用上了。及至排便,朝夕排尽。五六卷长卫生纸,不断擦净,堆满卫生间的一大筒的便纸。人己昏睡,翻眼皮的劲儿也没有了。
白天与夜晚都需要双人陪护。常规动作是每隔半小时左右要给岳父侧翻身,将带来的小被子卷紧,顺抵在其背部,防止压疮发生;一刻不停地依赖“多巴胺”之类输液,每至最后一滴时,请护士续上新的输液瓶。监护仪上显示的绿色心律、蓝色血氧、黄色呼吸与红色高低血压指数,也牵动着守护者心脏的跳动。
自始至终不敢让他知道得的病,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年龄大了,都会犯的常规小毛病。每次将岳父推轮椅上中心医院南住院房的九楼,总担心他看到“肿瘤科”的指示牌,唯恐医生说漏了嘴,更怕他对病症深究追问。
其实,对于一个三年前就被医生判为死囚的病人来说,能撑过每一天,甚至每个小时,都是生命中的奇迹。上周日入院后,被连下病危通知,仍将生命的每一秒往后延续,每一天都是凯旋。入院第十一天的感恩节前夜,二十时二十分许,岳父肺痰已息,胸部再无起伏,安详而眠。
人生来去的站台设定在医院,医院前却经常挂有车位为零的警示牌。院内地上找不到停车空位,开车转入地下两层的停车场,仍为停车犯愁——全城的车辆不会都停在医院内吧?在医院停车要计时收费的,都是来花钱买命,买来的无非时间碎片而己。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喜怒哀乐的经历,才是真正的财富;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活着,才算圆满。无论贫贱富贵,总要异途同归。病榻前有亲人送终,归西也算是叶落归根。
每早7时前来拖地的护工,用快餐盒培土养的一株“蛰子草”,放置在窗台上,一周浇上点清水,就开出两头满天星般的碎花。如今花犹在,只是打过地铺、所陪的病床上,空有洁白的床单——世上再也见不到我喊岳父为爸时,他所露出的怡然自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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