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望断南飞雁
周村、张志成
(一)
北京某地下室里,一位少妇正在给孩子喂奶,她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唱着:“好宝宝,快吃饱,吃饱了,睡觉觉。”唱啊唱啊,发现自己的腿上有几个半黑半白的小点点,开始也没有在意,后来忽然发现那些小点点能动,她就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放在嘴里咬,一边泪流满面地哭着:“天啊,这是过得啥日子呀!”她咬得那是些虱子。
这位少妇名叫云子,她的丈夫叫勇子。那时候在淄博打工的工人最高工资是十元,在北京打工的最高工资也不过十五元。勇子一个人要负担云子生孩子的住院费,和云子母子的生活费,还有婴儿的尿布等一切费用。在高消费的北京,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事儿与我有关。他们是私奔到北京去的。
云子是我家的老工人。1995年,她回黄河北畔的济阳县探家,媒人给她介绍了个邻村的对象叫勇子,他两个一见钟情,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可事不从人愿,双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硬生生地把他们给拆散了。
云子明天该去上班了,当天晚上,他两个在一片小树林里抱头痛哭,振天价叫得稍迁和知了掩护着他们的哭声和离别的絮语,同时,也为他们明天的南北单飞高喊着不平。
第二天,云儿的父亲把她送到济南,亲眼看着她登上了去周村的公交车。同样,勇子的父亲也是亲自把他送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真正的爱情岂是人力可阻挡得了的?赶往北京去的勇子,在掏裤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纸团,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姓名,我家的电话号码,和我家的祥细地址。勇子把它轻轻地迭好,像宝贝似地藏在了钱包的最隐蔽处。他悲喜交加,喜得是装好了这张纸,就等于把云子装进了衣袋。悲的是云子为了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云子按时到我家上班了,哭哭啼啼地把她和勇子的事情告诉了我和妻子。引得妻子想到了我们的当初,陪着她掉了不少的泪水。两天之后的晚上,云子就接到了勇子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烦人的是一个电话就得占线40多分钟,外线的电话打不进来,村内的自动交换电话也无法使用。妻子就对云儿说:“勇子一月能赚多少钱,他能支付起这么多的电话费吗?”
云儿却不在乎地说:“婶婶,不用你操心,他用得是单位上的电话,一分钱也不用花的。”妻子一时语塞,他们哪里会懂得,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是;越是公家的光就越是不能沾得呀。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正在计划着一次大的行动。
果然,有一天勇子来到了我们家,午饭后,他和云子就来找我们辞行,并表明态度说要私奔到北京。我倆听后先是大惊,然后又劝说他们不要走,两个人宁可就近打工,同样能达到逃婚的目的。想不到我两个好说歹说不管用,云儿反而哭着说:“俺就要走,你发给俺工资就行。”
妻子还是很细心的,“你看看,你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勇子,你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妻子就把他的身份证很祥细地记录下来说:“好吧,我马上给你算工资。记好了,在北京混不下去的时候,可以再回到我这儿来,我照样欢迎你们。”
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忽然想到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就急忙翻出北京的那个电话号码记录下来,防备不测。
(二)
不出所料,两个月后,云儿的家里打来电话,说是让她给家里的弟弟讨唤药。我实在无法应付,只得把这里的实情告诉对方。对方先是发愣,接着就是连哭加闹,不依不饶地向我们要女儿,这边咋说也不行,气得我把电话给扣掉了。
云子家姓李,勇子家姓赵,李家就和赵家打红了天,逼着赵家还给他女儿。赵家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应战,把勇子的妈妈气得背过气去两叁次。李家怕闹出人命,只好报警求助。
派出所说没有证据,不好加以干涉,要求李家拿出可靠的证据。那时候鲁北的农村极少有电话,打一个电话得跑十几里路到邮局。当下,李家就用派出所的电话和我通了话,要求我给他们写一张勇子和云子出逃的介绍信,我满口应允,心中暗暗赞赏当时妻子的做法。
2000年的署假,云子受黄氏的邀请,两口子又来到我村打工,安排好后,马上造访我家,喊了一声叔叔和婶婶,抱着我妻子就放声大哭:“叔叔婶婶呀,我们后悔当初不听你们的话,我可受了大罪了啊!”
按云子地说法,他们在北京的日子是刻骨铭心的,是一生永久的伤痕。在地下室里住,空气流通得很差,孩子的尿布和屎布干的很慢,老远就会嗅出臭味。孩子的头发里,用手一摸就会滚出好几个虱子。吃得更是没法说,不光是吃得质量差,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在还没有饿死。原来有两个年轻工人经常和她套近乎,还时不时的占她点小便宜,当孩子满月后,他们买着礼物去看她,熏得他们扔下礼物,捂着鼻子和嘴就跑了。
“婶婶,今天和你们相见,真是如同隔世咧,阿阿阿------”
妻子陪她哭了好一大阵子,末后问她:“你们最后是怎么回到济阳的?”
“派出所收到你们的介绍信后,他们也无心立案。咱们的祖先有句俗话,叫做‘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就和我爹娘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人是丢不了啦,你们先回去和赵家商量出个意见来再说吧。’”
(三)
因为和赵家刚打了仗,两家都在气头上,谁家也不愿打破僵局,都怕矮了对方。再说人又丢不了,心里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就这么着一拖就是一年。他们却不知道这事儿根本就不能拖,当李家想到云子会怀孕的时候,他们的小外孙已经来到了人世。
赵家也想到了这一层,啥也顾不得了,急忙找了个媒婆子来回串通,两家子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中,再加上那些老封建习俗作祟,等他们商量好了,大半年就又下来了。这才有了我接到济阳县的第三个电话,就是讨唤北京的电话号码。幸亏我妻子早有准备,圆满的回复了对方。
一开始,勇子不敢接或是拒绝济阳打来的电话,意思是现在的处境都是家里逼出来的,再就是两家的父母如果不同意他两个的婚事,绝对不跟家里联系。直到孩子生了病,高烧不退,又无钱看病,情急之下,云子想起了爹娘。就哭哭啼啼得哀求着勇子:“我求求你,为了救救儿子,赶快回家吧!”
勇子又何尝不想回家呢?面对着娇妻的哀求,看着病危的儿子,他却一筹莫展,真是心如刀绞:“如果回家后,父母们还不同意咱们的婚事咋办呢?”
“傻勇子哎,他们不同意就不同意,只要救活儿子,咱俩就是死了又有何足惜?”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勇子一拍脑门子说:“对呀,只要能够救活儿子,咱们死了也值。”两人抱头痛哭一场,丛丛上路了。
第二天早上,家里的两家老人,拿着派出所给写出的祥细地址,租了一辆面包车,准备去北京接他们。刚刚发动起车子,一辆出租车在面包车前突然停下,从车内滚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勇子,看到车里的老爹,扑通趴在地上:“爹爹呀,快、快、快快救救你的小孙子呀!”
云子说:“我儿子得的是急性肺炎,我两家的父母就着面包车把他送到县医院,硬是把他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后来才知道,我们出走的这几年,我们的父母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想来,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们的话。”
“那你儿子没有留下后遗症吧,他现在该长得老高了吧?”妻子问道。
“好着呢,他爷俩在门外的蓝球场里玩蓝球呢,走,咱到门外看看去。”云子拉着妻子的手说。
蓝球场上,一个很健壮的,一米五左右高的十三、四岁的棒小子,身子很灵活得和勇子抢着蓝球,在阳光下蹦跳着。
我们都笑了,妻子感慨道:“这世上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啊!”
这句话触到了云子的伤心处,两行热泪又忽地淌了下来。
20171219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