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深山樵夫 于 2018-1-12 20:27 编辑
在我家的西南方向,是一座高低不一的院落,院子与走道分不开。不论房子大小,但几乎全是青瓦房,我知道那是傅家(化去真姓,怕伤着人家),傅家大院最多时人家有11家,后来纷纷盖房子出去住了,最后在只剩下四户人家,其中还住进了一户章姓的外姓人家。傅家在五六十年代人口是众多的,但是后来却人丁不旺,当地流传:十个孙辈九个女,仅有一个是外姓,就是指这家。这是一个复杂的大家族,是老弟兄三个的后代。
住在最里面的是一对亲兄弟,傅厚和傅忠,傅厚在搬运站里工作,没有子女,后来抱养了一对儿女,傅厚屋里的的女人,是一个神婆,可以跳大仙,做一些替孩子招魂的法术,她还有一样绝招,当你头疼脑热时找到她,她会用缝衣服的针,挑破你的眉心,使劲挤出一点乌黑的血,再用酒精棉擦掉,立马见效。我曾经被她治疗过,感觉真的很生猛的民间手艺。我乘她“傅二嫂”,她跟我母亲年龄差不多,两个人关系非常好,就是今天说的“闺蜜”吧。傅二嫂年轻未出嫁时家里非常穷,穷的没有饭吃,肚子瘪瘪的,有一次实在饿极了,她在收获的麦地拣了些麦粒吃了,可是不消化,她说自己都能看到肠子里的那些麦粒。傅忠我基本没有见过,只听说有一个儿子,在外面工作,不怎么回家。 住在里面的还有一对亲兄弟,傅久和傅水,傅久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当时他在搬运站当站长,是最早盖房出去的傅氏弟兄,他的家我去过,三面房子,院落很大,种满花草,给人以宽敞亮堂的感觉,后来他因经济问题上吊自杀了,在他上吊的地方,有人见他抽烟晃悠了一宿,接近抽了两包烟,留下了满地的烟蒂。他有一个小儿子,叫“小跟大”,人瘦高,说话俏皮,一副机灵的模样,后来做业务员,常跑南方,上海人称他“小山东”。傅水在工厂里工作,老婆个子瘦小,我称“傅三嫂”,她有严重的心脏病,一张瓜子脸“黄卡卡”(博山方言)的,生有三个女儿,大女儿英子是个疯子,常常疯疯癫癫的,经常跑出去不回家,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小闺、一个叫小兰。
我印象最深的是傅水家里经常来一对乞讨的夫妻,男的是一个瞎子,手里有一把二胡,沿街卖唱乞讨,女的是一个哑巴,乞讨时牵着男人,引着路。傅水夫妻把他们安顿在自己家的小屋里,每天乞讨的食物都放在那里,稍好一点的也接济了他家。每到晚上只要传来那凄婉幽怨的二胡声,我就知道这对夫妻又来了。后来瞎子夫妻有了一个儿子,傅水家里想替人家养,人家死活不干,关系就逐渐断了,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凄美的二胡曲调了。这段故事我曾经专门写过《二胡琴·油纸伞》,那么人家不给,就自己生,傅水屋里的,自己还真的怀上了孩子。待十月期满婴儿出世,仅活了几天,傅水屋里的,也跟着自己的儿子“去”了。又过了几年,傅水又找了个女人,这个女人人高马大,比傅水要高一头,据说这是她带着自己的儿子第四次改嫁了。傅水这时也涨了工资,每天饭后一顿小酒后,端了个小茶壶出来玩,一副得胜大将的模样,但不久脖子上长了一个瘤子,怎么也治不好,再婚不过半年,人就回去了,让这个女人连家带养的狗一块接了窝。傅水走了后,他的大女儿嫁人了,在流浪中到了一户人家,人家收留了,做了人家的媳妇,生了孩子后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性子看似有所收敛,只是眼睛还是黄黄的,如果她直勾勾得看你,你一定会打寒颤的。傅水二女儿后来参加工作,在周村纺织厂工作,后来调回来了,在八镰当工人,认识一个与我挺投缘的哥们,此人其貌不扬,但是极其讲义气,二女儿嫁给他后,生了个儿子,生活的过的挺有滋味的。傅水的小女儿小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傅水续娶的女人带来的儿子与小兰好上了,两个人晚上睡在了一起,似乎也可以成婚了,可是,傅水的二女儿不淡定了,认为这样不好,土话叫“吃亏”了,于是从自己单位给妹妹介绍了一个对象,别说还真成了,但是他们的继母不干了,于是打了一场告到法院的官司,她们没有得到什么“便宜”(博山土话),家里的房产还是归她继母和弟弟所有。她们的“弟弟”也在八镰上班,是接傅水的班的,改名后叫傅红,人长的高大生猛,一脸青春痘,红肿的眼皮似乎是永远睡不醒的样子。这孩子不久又找了一个姑娘,很快就结婚了,傅红媳妇样子感觉比小兰好看多了,一年后生了儿子,傅水也算有后了,可以含笑告慰在地下他了。 再向外边是傅成、傅恭、傅建三兄弟,都在镰刀厂工作。老大傅成的家庭子女很多,也很正气。傅恭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大女儿结婚后没有孩子,抱养了一个女孩,后来又生了儿子,所以抱养的孩子就放在娘家养了。这个女孩子生命力很顽强,长得很壮实,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感觉身体发育似乎太快,至今不知其中原因。后来,我出来工作多年了,听说傅恭头上被本庄的一个人砍了二十多刀,庆幸的是没有伤及性命,听后我很感叹,或许人生的一些记忆原本就是一声叹息。傅建是这一“枝”的老三,我称他“三哥”。他人能力很强,也在八镰工作过,后来撞上“大运”了,伟大领袖逝世讣告广播的那个傍晚,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而他盖好了新房子,正在家里宴请匠人和帮忙的邻居,触犯了政治“红线”,本来要提拔为厂党委书记的,为此“泡汤”了,大会小会反复做了数十次的深刻检查,终于“过关”了,但是被调离了,去了一个小厂子,做了厂长兼党委书记。几年后,因为工作不力,被解职了。他有四个孩子,二女二儿,计划生育的年代,他有四个“孙女”,为此,耿直、干练的傅三嫂耿耿于怀,经常抱怨:这是上辈子怎么“积作”的(博山土话)呀! 住在最外边的是福相和傅会老弟兄俩。傅会小时候跟着哥嫂生活,时常挨哥嫂的打骂,后来娶妻无子,婚后十七年才添了个儿子。他哥哥福相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都是抱养的。这老弟兄俩都是手艺人,都会做纸扎,老大是做幡子、花圈、纸人纸马什么的,老二虽也会做,但是手艺不如老大好,找的人少,但他有一门绝技,就是糊“宿棚”(博山土话),过去庄里人家里的屋顶都是用高粱杆扎制的,再在杆上缠上报纸条,用报纸糊在下面,于是屋顶就成了报纸的海洋,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可以看着天花顶,读着报纸,重复最多的是语录,还有领导人接见外宾的套红大字和接见外宾的巨幅照片,小字是看不清的。老二这门手艺在当时可是很热门,每当有结婚的、盖新房的、过年节,找他的人很多,一年四季都生意不断,一天他连扎棚顶,加带糊报纸花纸至少糊两层纸,一天能做完三间屋子。我跟他关系极好,称他为“小果”(博山土话小哥哥的意思)。曾跟他学过这门手艺,工具是一把糊浆糊的刷子、一个黍黍苗笤帚,外加一个可伸缩成两条腿的梯子。他一生的遗憾不仅仅是一脸“天花留下的麻子,还在借了个别人的种子。他十七年没有生育,足以证明没有生育能力,嫂子所以从矿上找了一个食堂采购员“好”上了,于是有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儿子,只是不太聪明,小学在我姐姐的班里。坊间,叫这个孩子“清水旦”(博山土话),什么含义至今不太懂。
与傅会比,傅相可就是庄里的名人了,做纸扎那是业余的活儿,交给屋里人做就行了。他还有一门手艺:修自行车。他所在的八陡自行车行是镇上办的,主要是为供销社“插”(博山土话就是组装的意思)自行车,每年他的“活罗”(博山土话)都不断,如永久的、凤凰的、飞鸽的、金鹿的自行车,他眯着眼也能装半个。那时自行车可是紧俏商品,因他跟供销社的人熟,托他买自行车的人很多,是个极有“用处”的人,并且车子坏了必须找他修,因为一是不会修,二是买不到配件,他曾经用替下的自行车配件自己插了一辆自行车,天天自己骑着上班。他还是一个仗义的人,庄里有什么邻里纠纷、红白公事什么的,都找他做调解人或公事大总。我曾记着他的模样,高而胖的身材,红彤彤的国子脸,极善言谈,笑声极爽朗,但一开口笑,就露出了满口的金牙。他家里的老嫂子,姓毛,是个言语脆而尖声的细瘦身子的女人,有时脾气不太好,好骂街,若有人惹着她了,必定骂上几天才算完,所以傅家的人及周围邻居都不敢招惹她。她的姓氏那时可是国姓,我们总是敬而远之。我也常去她家找他的养子玩,感觉她人品不坏,只有有时对人对事过于敏感和严厉。如果有人敢传言,他的男人又偷腥了,那肯定是闹的天翻地覆,所以舌头再长的邻居,也不敢在她那里多言,那不是“找死”吗? 福相是一个极其大胆的人。我们那里有一座著名的“北寺大桥”,是德国鬼子侵略山东的铁证,也是一条军民两用的运输桥梁。这座大桥高十几米,长度五六十米,站在上面战战兢兢的。村里或邻村有些“想不开”的人,选择跳桥轻生。先后得有十几个人跳桥,就是有一个“生还”的,但是“跳桥”后,落在下面的一堆灰土上了,捡回了一条性命,又活了几年,走路偏着个身子。据说跳桥的原因是怨他哥嫂不给他找媳妇。福相只要听说了有人跳桥,就会亲临现场,有的人跳桥后还没有断气,他跟人家说话,听人家的“生命留言”,难道是度化生命?至今不太理解。据他说有一次,他去看一个跳桥的人。那人还有一口气,但是已经不能说话,四肢“划兰”(博山土话意思为胳膊和大腿)都断了,还在不停的流血。此人很胆大,远近闻名,说也也怪,也有一怕,怕蛇,有人也曾“遭瓤”(博山土话意思为祸害)过他,把蛇放到了他的车行里,吓得他魂飞魄散,久久不能“还阳”。此人一生有一大爱好,喜欢“看媳妇”(地方方言就是嫖娼的意思),他在本村有好几个相好的女人,有很多风流逸事。最惨痛的一次,是去山里农村“看媳妇”,与当时的汉奸头子看媳妇“撞车”了,于是被绑票了,关押在日本炮楼的最底层,索要的赎金是一百两黄金,够贵的,他的母亲加姐姐,砸锅卖铁,变卖首饰,东凑西借,倾家荡产,才把他赎了出来。他却因祸得福,因为解放后,他家里穷,成分被划定为贫农。此人老了也色心不改,他的一个多年故友的女儿,经常去他家玩,一来二去,把人家小女孩肚子搞大了,被人家痛扁一遭,车行也被砸了,“傅相车行”的牌匾被丢掉了河滩里,有个邻居的小男孩看到了说:“傅相傅相”,在河里享福了!听者无不哈哈大笑。傅相受伤不轻,住了医院,出院后,他感觉有些抬不起头了,在家里蛰居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出来换了个地方修车了,因是邻居,我有时找他修车,跟他拉呱,谈笑间,一片豪爽,甚至修车不要我钱,只能硬给。他说话时,满口金牙闪闪发光,至今印象深刻。他还是一个红白公事的主持,我父亲去世后的葬礼就是他主持的,记得他当时说:大德恩公的孝子孝女们,西方路上无老少,虽然不忍痛,但还是要把你们的亲人送上路,让老人早日入土为安吧!起灵!----在我们痛彻心肺的哭声中,当年65岁的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整整三十四年了,爸爸,你在天堂好吗?今年家乡雪少,天堂那里下大雪了吗?你跟母亲还有那些故去的亲人们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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