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榆树·我

乱世佳人

                                 爸爸·榆树·我

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三毛

老家的院子真漂亮啊，红砖砌的院墙，镂空的图案，隔而未隔。院子很大，勤劳的妈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桃树、杏树、苹果树……院子西南角有一棵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榆树。

据说这棵榆树在盖房时要砍掉的，但是爸爸不让砍掉，于是它就枝繁叶茂的堂而皇之地住在我们新建的院子里。

榆树多少岁了，没有人知道。谁种的，也不清楚。我想，也许是风吹来一粒种子，从此它就生根发芽了。

三十多年了，老家房子已易主，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昨晚梦见老榆树，它还是那样的遒劲挺拔，树皮开裂，饱经沧桑。我看见爸爸正站在树下捡散落的榆钱，榆钱似铜钱随风飘落，一地翠绿，满院生香……

根植于故乡的记忆中就是关于榆钱儿的记忆，除了快乐还是快乐！

“忽惊春色二分空，满地榆钱逐晓风。”榆钱儿是第一个报告春天的气息的，春暖大地，正是榆树开花时节，“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那一串串的榆钱儿压弯了枝头，翠绿欲滴的榆钱儿是让我垂涎三尺的零食。

盼望着，盼望着，在榆钱儿最鲜嫩的时日，我的爸爸终于让我捋榆钱了。爸爸在我腰间绑一把刀和绳子，在他的注视下，我“蹭蹭蹭”猴儿一样爬上树，先迫不及待地捋一把榆钱塞进嘴里，满齿唇香。我坐在树杈上，我全力用刀砍榆钱儿最茂密的树枝，一枝枝榆钱就落在了树下，爸爸就捋被砍的树枝上的榆钱儿。等把旁逸斜枝都砍下来了，爸爸就不让砍了，我把绳子顺到树下，爸爸给我绑一个小篮子，我就开始捋榆钱儿，一枝一捋一把，我边捋边吃，榆钱儿样子很可爱，圆圆的胖胖的，吃到嘴里滑滑的、香香的。

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爬到树杈最高处，那儿的榆钱又多又厚实还最嫩，不一会儿，篮子已经满了，我把篮子顺到树下，爸爸接过去，嘱咐我注意安全，然后我坐在树杈上休息，阳光那么好，我和鸟儿隔得这么近。

我在树上问爸爸，为什么要每年砍掉榆树的树枝呢？

爸爸说：“榆树要想来年长得旺，就要砍枝，否则，今年榆钱多，水分营养等跟不上，明年会累的不开花。就像你……”

就像我……

忘了几岁了，有天心血来潮，把口袋里装满石子，爬上老榆树，对准邻居王奶奶家磨盘上的碗练习“投弹”，口袋里的石头投完了，我洋洋得意，自认为投的很准。等到下树，爸爸第一次打了我，我的屁股被打的通红。晚上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羞愧的我，当然带上新买的碗给王奶奶赔，王奶奶善良极了，说：“小孩子闹着玩的，不用赔。”我看见王奶奶脸上的笑容像菊花一样灿烂。

回过神来，听爸爸继续说：“有时候我们也会打你骂你，你也会流泪流血，但你就是一棵小树啊，不给你砍枝丫你就不会长成榆树那样的参天大树了。”

那时，懵懵懂懂的年纪。现在想来，人的成长就像这棵榆树吧，有伤口才能慢慢品尝生活中的坎坷、困难，这样才能风吹不摇雨打不倒，让自己变得坚韧坚强。

我们老家是山区，榆树是我们那儿常见的树木。它生性泼辣，耐住寒冷经得起大旱，生命力极顽强，有时在石头缝里就能长出一棵健壮的榆树来。爸爸就是那棵老榆树吧，无论生活多么贫瘠，环境多么恶劣，即便饱经风霜，也会坚守内心的信仰，一生随遇而安，默默付出，与世无争。

漫漫人生路，我曾经一次次经历痛苦，我告诉自己要坚强；曾经一次次遭遇挫折，我告诉自己不要悲伤。我曾一次次不断跌倒，我告诉自己带着伤也要学会含泪飞翔。

就像老榆树，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那闪着光斑的绿叶总是笑对阳光的。

后来，我的妈妈将榆钱洗干净，和面粉一起和成饼子，放入葱花和少许盐，放在平底锅内煎，那甜甜的味道，氤氲着热气，弥漫了整个房间。不，院子里、村子里，角角落落都是甜香，我的爸爸居然就着榆钱饼喝点小酒，听的是吕剧《小姑贤》，他打着节拍眯着眼睛时不时哼上几句，陶醉的样子定格成永恒的画面。榆钱大大满足了我的味蕾，再也没有比这更香甜的食物了。其实现在想来，那时的榆钱不足以让我动情，我是真的怀念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妈妈会打发我给邻居王奶奶送榆钱饼，我端着盘子送她家。然后再给端着盘子给周娘娘送。到了晚上，王奶奶送给我们榆钱煎饼，王奶奶手艺好，煎饼烙的酥酥的，榆钱和豆腐都剁碎，夹在煎饼里烙，咬一口，香味是从里到外的。周娘娘手巧，包了榆钱包子，端给我们一大篦子。其实，榆钱并没有变化，只是这种纯朴的民风还有简单的生活一时融在爱里面，分不清你我了。

那棵大榆树不悲不喜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给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作家王开岭曾经对一只小瓢虫爱怜地说：“它自由着，因为不背负太多的包袱，生命乃其唯一行李。”我们的父辈们及父老乡亲们用一生的时间把简单的日子过成了一首悠长的诗，让我用一辈子去回味。

如今，榆钱飘落的时节，多么想让爸爸在树下捡拾纷纷落下的榆钱啊，好想回到父母身旁，再吃一个满含父爱母爱的榆钱饼啊，可是，那满屋热气腾腾的榆钱香呢？

“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依春无语，肠断春归路。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苦。”爸爸，您去世一年了，您可怀念我儿时的榆钱香？清明节给您烧的纸钱是不是像极了漫天飘落的榆钱？

梦中榆钱，落地成殇，思父随一弯月牙瘦尽，问爸爸，又到榆钱飘落时，你几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