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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花开了
张店 赵蕴霞
街心公园里,那些熟悉的花在满眼的绿意中醒目地开着,带着褶皱的猩红花瓣从硬硬的花苞中鼓出,花苞的皮旋即裂成六角的花托,小心地护卫着柔嫩的花朵。五月里,绿是自然的底色,在这底色之上的点点红,红得炫目,红得惊心。此刻,老家院里,母亲栽下的那棵石榴树也该红花满枝了吧。
上一次回家,院子里的石榴树刚萌发嫩芽。父亲说今年要好好照料一下这棵树,坐果时疏疏果,打打药,争取再让我们吃上个大籽红的好石榴。我知道,在父亲的心里,一直有些遗憾,因为父亲搬离,老家少人照料,那些母亲亲手打理过的籽粒饱满的大石榴,自她走后许多年都很少吃到了。有一年,石榴树结了很多果子,父亲以为会大丰收,可是几场连绵的雨过后,果子烂了许多,又招了小虫子,一个个眼看就要成熟的石榴就这样瞎了,父亲叹着气,捡拾了一地的落果。母亲地下有知,是否也会心痛。
自母亲走后,这已经是第九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了。时光的流逝中,思念如表面平静的火山,那些痛看似被深埋,却在每一个节日的时点突然迸发。入夜,无法安睡,一次次走到窗前,看清辉轻柔地洒在树梢与楼前的空地上。静寂中再一次翻开熟悉的文字,在《城南旧事》里回味着属于我的城东往事。
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夜里很冷又漫长。有几次与母亲的夜谈,今天看来,成为她的肺腑遗言。母亲罕有地说起她的身世,大雪的冬天里,不到七岁辗转多次被人抱养,九岁起帮养母烧水做饭,扛着小锄下地干活。期间患百日咳差点死去,手臂上被开水锅烫伤的长长疤痕依然触目。16岁养母病逝,跟着哥嫂艰难生活。19岁嫁人,挑起照顾大家庭的重担。提起她的婚姻,母亲欲言又止。自我记事起,父亲似乎就是公家的人,很少有时间陪伴母亲和我们。一个个漫长的夜晚,母亲做着针线打发时间。寂寞的身影是她留给我最多的影像。多少可以安慰的是,她的不多的晚年时光,父亲终于有了闲暇,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的婚姻,是奶奶一手包办的,虽说是打小相识,却并无多少交往。这个婚姻,在我眼里,亲情远远多于爱情,母亲却用她全部的爱守护了一生,以至于忘记了她自己,也是需要呵护和关爱的人。临终前的几天,父亲每次到她的床前,她都愧疚着说:老头子,让你受累了,我不能陪你了,以后你一定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替我好好照顾你。母亲不善言辞,不多的话里总是为人着想,透着感恩之情。我的大姨和姑姑,还有其他的亲人们,在她病重期间,忙前忙后的照料,甚至为她端屎端尿,清洗脏污的内衣,母亲很不过意,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晚上,她郑重地跟我说,蕴儿,你要记着你姑姑们的大恩,还有你的大姨、二嫂、表姐表哥他们,我身体这样,多亏了他们的帮忙,替你们姐弟减轻了负担。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孝敬她们,经常去看看她们。千万要记着啊。
对于可爱的儿孙,母亲万般不舍。去世前的两个月,母亲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挣扎着给孙女和孙子做棉衣。几件衣服,她做了很长时间,做一会儿就趴着歇一会儿,脸色煞白,我不忍心,劝她别做了,可是她固执地摇头,棉衣的针脚一如以往地绵密均匀。或许是她的慈爱感动了上苍。刚刚学会走路的小侄女,才一岁多,早早地就会关心人了。她见奶奶咳嗽,憋得难受,就举着小拳头为奶奶捶背。来探望的亲友,侄女会给她们搬小板凳,让她们坐得离母亲近一些。有一次,她为奶奶拿拖鞋,不小心绊倒在门框上,头上磕了好大一个包,小侄女哇哇大哭,母亲心疼地直掉眼泪。小侄女来到世间一个月,母亲就查出了重病。一年多的时光,看着她会笑,会爬,会叫奶奶,会安静地坐着小板凳,陪在奶奶的身边,这个小小的人儿,给病重的母亲带来了无限慰藉。给那些压抑的日子带来了少有的欢笑。母亲临走前,将最贵重的一件首饰留给了心爱的孙女,这个闻着药香长大的孩子,也承袭了母亲的爱心,小小年纪就懂的人情冷暖,是弟弟一家贴心的小棉袄,一次次在亲友的惊讶中传递着自己的点点关爱。
母亲去世前一周,每天都要急救多次。她恳求父亲带她赶紧回家。表哥抱着她走进熟悉的家门,她轻轻地喊着回家了。新春的萝卜钱在清冷的风中飘舞着,院里的石榴树和叭儿狗等着她,大门里的燕子窝也有了动静。母亲终于回家了,看到了她久违 的石榴树 ,看到了她操劳过一生的厨房,这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有她收拾过的痕迹。卧室里新添了一台大功率的电暖器,屋子里暖煦煦的,几盆飘着幽香的桂花在窗前,一切都是平静如常的日子啊。可是,可是,两个硕大的氧气瓶和输液架立在床前,那么刺眼。苍白憔悴的脸,身子无助地靠在枕头摞成的靠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进进出出的亲友.......。去世的那天下午,精神了半日的母亲突然一把扯下了输液的针头,瞪着失神的眼睛,慌乱含混地说着,你看,火,火,着火了。随即她的头后仰,呼吸渐渐微弱。还记着那天,我熬的她爱喝的八宝粥糊了,米饭是一锅夹生饭,我的鞋子在慌张地跑出去喊人的时候跑掉了........
深夜里,再次读到那本书的尾篇----爸爸的花落了,眼睛慢慢濡湿。 合上书,思绪在泪水中渐渐模糊。母亲的花儿开了,一朵朵鲜红的榴花在星空下旋转着,飞舞着,一会儿串成了红红的花环,飞向了母亲长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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