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油条 博山 焦念君

焦念君

半斤油条
焦念君

从自父亲去世以后，每每想到他生前的点点滴滴，相思的泪水总是狂流不止。八年多了，已经无法计算自己多少次与他在梦中相遇，醒来后是多少次失望的泪水伴我到天明。有人劝我说，不要再去想他了，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八九年了，不要再无谓地去流泪。我也尝试过，但总以失败而告终。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静静地想，为什么人死后不能再相见呢？既然有人说是上帝创造了人，上帝是仁慈的，就不应该让世人有骨肉分离、死后永不相见的道理。再想想，人为什么只要是做了父母以后，就都成了贱肉呢？把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百依百顺委曲求全，省吃俭用供孩子上学，给孩子成家立业，从来不考虑自己，一切都为了孩子，一直到自己慢慢地死去。可孩子们有几个能理解父母的心思，父母得到的回报又有多少呢？


油条，现在可以说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种食物，甚至一些人都不愿意吃了。但是，在我小时候，那是一种奢侈品，有多少人在梦想着吃上一根香喷喷的油条啊！那时候是集体所有制，农村人都很穷，全公社炸油条卖油条的只有公社粮所一家。一斤粮票加上六毛钱，就能买到二十根、重量一斤半的油条。没有粮票光有钱也买不到。在地里忙碌的人们，每个工日只有一两毛钱，要干三四天才能挣到一斤油条。要是谁生病了，拿上一斤油条去医院看望他，就感觉是很重的礼物了。

大概是上世纪的七九年吧，我小学毕业考上了淄博二中的初中班。记得那好像是秋天的一个中午，午饭后我和一个同学从学生宿舍出来朝着学校走去。走出大门刚一拐弯，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父亲的声音。我侧眼一看，父亲手里拿着一个草纸包，边喊边向我急匆匆地走来。可能是忙秋的缘故吧，父亲的白汗衫被汗水染成了褐色，脸上的胡子也好久没理了，显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怕同学笑话我有这么脏的父亲，急忙拉起同学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父亲见我没有回答，以为我没有听到他的喊声，更大声喊着追了上来：“小军，小军，你没听到啊！”没办法，我只好红着脸站住，转身问道：“做啥？”父亲赶上来把那个草纸包塞到我的手里，说：“今天我们来粮所送公粮，中午饭每人分了半斤油条。我们过完秤马上就回家了，这油条给你留下晚上吃吧！”我说：“我不要。你拿回家吧！”父亲说：“家里好歹还能吃顿菜，你在这儿竟吃咸菜是不行的，拿着补补身体。”说完，父亲把纸包硬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


晚饭时，我打开纸包，里面是用纸带捆着的十根油条。我默默地吃着，那香喷喷的味道，招来周围同学们羡慕的眼光。我一边吃，一边想，我生来就有残疾，父亲从来不嫌弃我，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呢？他没日没夜的劳动，不都是为了我们全家人生活得更好些吗？像今天的半斤油条，是他自己不舍得吃中午饭给我省出来的，他饿着肚子回到家，还不知道几点呢！吃着想着，泪水不由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这件事成了一个烙印，几十年来一直埋藏在我的心底，每当想起，心里就有一种愧疚感，可惜在父亲生前没有对他说声道歉。

唉！人可能都是这样，当父母健在的时候总是抱怨他们无能，从不想想父母为了儿女的付出和自己的无知。等到父母都走了，才知到世界上最伟大、最珍贵的是什么。子欲孝而亲不待，到时候，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