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8-11-19 10:19 编辑
夜 光 里 的 寻 觅 —— 有时候,失忆是最好的解脱 谢鸿云 一 傍晚的时候,风凉了,天阴下来。雨滴零零星星地落在抖动的半绿半黄的树叶上,也落在她有些黄瘦的脸和干枯的头发上。行人打起了伞,汽车挤成团嘟嘟地叫着,她没有伞,仰头看看天,急匆匆地走在花花绿绿的人流和汽车的鸣声里。天就要黑了,她必须在天黑前找到那家养老院。
在一座三层小楼前,她看到了“老寿星养老院”的字样,总算舒了口气。抹一把脸上的雨珠、拢了一下头发走进去,一个胖墩墩的穿着还算端正的中年人和她打招呼。她说:您就是王老板吧,我是两个小时前打电话要来应聘的那个人,我啥活都能干,您留下我吧。王老板上下打量着她,问她叫什么。她张了张嘴,没说。王老板以为她没有听见,又问了一遍,她动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说:我叫徐文雨。说完脸就红了,不自觉地又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她想:从现在起我就叫这个名字了,真名是不能叫了,要是老板看我身份证,我就说这是我的乳名,我习惯别人这样叫我。老板没有看她的身份证,又问了几句,就满意地把她带到三楼中间的小房间里,让她临时先住在这里,有了入住老人再说,并让她先休息,明天8点开始上班。
房间里有三张空床,靠窗的地方有一小橱,她把破包放到橱子上向外看了看。窗外的雨已经下大了,天啊,要是找不到这个地方,今夜住在哪里呢?她真庆幸自己。从现在起,我叫徐文雨,她提醒着自己,眼泪嘀嘀嗒嗒地落下来。不知道因为高兴还是委屈,这个徐文雨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干脆趴在床上,让眼泪肆意流,把袖子湿透了。哭够了,她觉得饿,掏出包中从家里带来的一块油饼吃下,又喝了包里的半瓶子水。她觉得浑身都累,累得一步都不想挪动了。今天她凌晨三点起床,带上几袋子苹果跟着进城的车来到这里,草草把苹果卖了就开始找工作。去了好几家中介,看了好几个报栏,最后决定了这家养老院,一路边走边问来到这里,没有歇一歇脚。工资低就低吧,管吃管住,这两项就省不少钱。这样想时,心里一阵轻松,她擦擦眼泪斜躺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战斗英雄黄继光……”朦朦胧胧中徐文雨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话,像老人的声音,她睁开眼想仔细听,那话却又变成了:“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战斗英雄武大郎……”她觉得奇怪又好笑,突然门开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走进来。这时她才想起来睡觉时忘了把门关严。“睡大觉,才几点?这么年轻就住养老院,要脸不要脸?”老太太说这话时却是笑嘻嘻的,进门就用拐杖戳了戳徐文雨的胳膊,接着坐在对面的床上。徐文雨赶紧起身,温和地说:“奶奶,我是来这里干活的,老板让我明天早上8点开始上班,你是住养老院的吧?”她说着把耷拉在脸上的头发撩到一边。
这时老人看到徐文雨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这姑娘长得还不错,就是黄瘦了些。“嗨嗨,我还以为你是住养老院的唻,真是糊涂了。可你来这里干活怎么这么早就躺在床上睡觉了,快去给我提壶水去。”徐文雨问:“你住哪间,水房在哪里呀?”老人说:“我在307,水房2楼西!”
徐文雨没有多想,赶紧趿上鞋子去提水。其实壶里还有一半水,水也挺热,可她还是去灌满又提了回来。
徐文雨坐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胳膊,打了一个哈欠,感觉身上不那么酸痛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她又一次想到住在这里是多么幸运。她从带来的衣服里找出几十元钱,在另一个地方藏好,心想:这些钱无论如何得花到开工资。这里就是我的家,原来的家是不能回了,真的不能回了!想着,眼泪又流下来。 二
第二天,徐文雨醒来时雨停了,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夜熟睡,她精神了许多。六点半钟,徐文雨就换上合身的衣服来到了厨房。三个服务员正在忙活,文雨客气地喊她们大姨,说闲着也没事,早来帮帮忙。其中一个看着徐文雨乐呵呵地说:“喊啥大姨小姨,就喊我老刘吧。”文雨不好意思,说要不就叫“刘师傅”吧,老刘哈哈一笑:“我啥都不会还叫师傅,不过你确实年轻,不到30岁吧?这么年轻咋来干这活?”另一个服务员赶紧拦住老刘:“大嘴别说了,好不容易找个人来,你再给劝走,你想多干活呀。”大家一起笑,徐文雨发现老刘的嘴确实有点大。老刘接着说:“俺在一起混熟了,我叫刘爱珍,嘴大她们叫我刘大嘴;她叫张瑞芹,是咱们的班长,眼睛小俺都叫她张小眼;这一个娘们叫李新兰,长得瘦就叫李瘦猴,哈哈 。”张瑞芹笑着去打大嘴刘爱珍,手上的白面给她粘了一胸膛。今天早上包蒸包,多了个帮手都高兴。张瑞芹挤着小眼说:“你帮帮忙,早饭就在这里吃,要不出去买饭还得花钱。”徐文雨答应着赶紧去洗手包包子。
第一锅包子熟了后,张瑞芹拾上一小篮,又盛了半桶稀饭给徐文雨,让她上三楼,挨个分,一个人2个包子1碗粥。并嘱咐:307号的老太给她3个,她说两个就给她两个,可是得先给她3个,1号的给他5个。
徐文雨来到1号门前,定了定神,猜想里面住着怎样一位老人,一开门,一股难闻的骚臭味扑来,住在这里的是一个50多岁的光头男人,徐文雨朝他笑笑,给他放了5个包子。那人说:“再多给两个吧,我不够。”说着他就晃荡着走到小桌前抓了两个塞在嘴里,徐文雨说:“按人来的,等等我去问问。”
来到307号,住着的正是昨天晚上让她去提水的那个老人,老人正拿着大碗等着,看见徐文雨说:“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我想多喝一碗稀饭汤。”徐文雨差点笑出声来,她使劲掩着笑,给老人盛上两碗稀饭,又放下3个包子。老人说:“哎吆姑娘,你吃一个吧。”拿起一个塞到文雨手里。文雨笑着接过来,又把稀饭端到她手里。 徐文雨来到了9号。这一层共10个房间,徐文雨自己住5号,其余大多数房间都是两三个人,只有1号、9号是一个人。9号的老人看起来也就五六十岁,穿得很干净,上身是淡米色的小花布褂,下身是浅灰色的裤子,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脚上没有穿鞋,两腿交叉着耷拉在床边上。
徐文雨把两个热腾腾的蒸包放在桌上,刚要喊一声大姨,老人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徐文雨摸不着头脑,说起话来加倍小心:“大姨,我给你盛上稀饭。”“啥?你叫我大姨?!”老人瞪着眼睛,两片嘴唇直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徐文雨吓得立刻改口:“奶奶……”。不等徐文雨说完,老人顾不得穿鞋,一步从床边迈过来,左手一把抓住了文雨的前领,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步老人差点摔倒,抓徐文雨时,她只用了左手,右手没动。那哭声着实吓了徐文雨一跳,喊大姨不行,喊奶奶也不行,她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哭声,张瑞芹和刘爱珍赶紧跑进来。张瑞芹赶紧掰开老人的手说:“薛姐,你哭啥?”老人不回答,只是哭个没完,接着又抓住了徐文雨的衣服。刘爱珍看着徐文雨说:“小徐你怎么对她了?”徐文雨的额头上流下汗来,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半天,老人哽咽着对张瑞芹说:“表妹,她就是俺闺女!”“我不是你闺女,我叫徐文雨。”徐文雨立刻辩解。“你不光不承认你是俺闺女,你还改了姓名,你本来姓郭,郭小丽!”老人更生气起来。
张瑞芹和刘爱珍都盯着徐文雨,过一会儿,小眼张瑞芹突然说:“薛姐,你没听出来吗?她说话不是咱这里口音,她是来这里打工的,昨天才来的。”老人思索了一会儿,立刻沉下脸来说:“她装的,为了让我认不出她来,故意弄那个脏调!”
张瑞芹掰开老人的手:“快松开吧,薛姐,有啥事咱慢慢说。”
老人终于松开了,可是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徐文雨。张瑞芹赶紧领着徐文雨往外走。老人立刻追上来:“你去哪里?”徐文雨说:“我哪里也不去。”张瑞芹说:“她就住在这里。”小眼老张看到徐文雨眼里含着泪,就小声安慰说:“她叫薛菊,以前得了一场病,啥都忘了,脑子不好用,忽好忽歹的,你千万别在意。”然后赶紧和徐文雨进了10号。从半开的门缝里,徐文雨看到薛菊一踮一踮地走了出去。 三
吃完饭,徐文雨去各房间打扫卫生。1号房间最脏,床单上印满了尿痕,地上粘糊糊的,满屋的骚臭味。徐文雨把床单放在洗衣机里,忽然想起7号的老太还给了她一个包子,她放在了走廊窗台上的碗里,就赶紧去拿来给这房间里的人,这人一见是包子,一把拿过来三口两口就下肚了。文雨说:“你没有吃饱吗?”“嗯。”文雨奇怪,包子这么大,他怎么吃这么多啊!突然这人猛地站起来:“我有病!我有病!”一边说一边慌里慌张趔趔趄趄地走到墙角,解开腰带就撒起尿来,墙角有个小罐,但是大部分尿都撒到了外边。徐文雨立刻跑到了楼下,这人太不文明了,咋会这样!她心里一阵烦乱。
张瑞芹看见徐文雨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文雨说1号那人当着她的面撒尿。张瑞芹说:“这有啥,他姓黄,有糖尿病,不停地尿、不停地吃,再说他连路都走不好,能对你怎么着?别在意,这养老院里稀奇古怪的事多着呢,你要在意就没法在这里干了。”
可是徐文雨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她想洗完那些床单后,中午休息时,她就出去把手机号换了,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工作,这样想着,顺便朝门外一看,正好看见了薛菊。养老院的门口正中放了一个马扎,薛菊正坐在那马扎上,两眼死盯着门口。
一会儿大嘴刘爱珍从楼上下来,问该吃饭了怎么不见薛菊,徐文雨说在门口,刘爱珍跑到门口,薛菊正在把着门,刘爱珍说:“吆,薛姐,老板没说叫你在这里看门啊,快回去吃饭吧。”薛菊看看刘爱珍,很认真地说:“我在这里看着俺闺女,不能让她再走了!”刘爱珍张着大嘴说:“谁是你闺女啊,人家是来干活的!”不料薛菊立刻板起脸来:“她叫郭小丽,就是俺闺女!”接着却又高兴得像个孩子,歪着头看着刘爱珍说:“老刘啊你看,我的病越来越好了,好多事都想起来了。那年她旅游回来,我去车站接她,我一看见她就喊:小丽!她也喊:妈妈!那身材那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薛菊好像没病似的,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张瑞芹来了,她咪着小眼睛说:“薛姐,快去吃饭吧,吃了饭帮我们干活,活少了就好干了,她就留下了。要不人家走了,你见也见不到她。”这样一说,薛菊果真就拿起马扎一步一歪地走着吃饭去了。
老板一天没来,只是打电话吩咐收拾两个房间,说有新的老人入住。徐文雨忙个不停,上午发生的事情也就有点淡忘,不太心烦了。她想再一天去换手机号,吃过午饭后先休息一会。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想打开手机看看。一打开就看到了这样一条信息:你怎么不接电话,死哪去了?这是她丈夫发来的。她的心猛地缩了一下,刚要关手机,手机却响了,她不敢接,赶紧关掉,把手机藏到被窝里,再也不敢开。 四
忙忙活活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薛菊还是常常盯着徐文雨,可徐文雨好像不大在乎了。自从薛菊说徐文雨是她女儿之后,徐文雨就没有给她送过饭,一直由张瑞芹送。今天张瑞芹有事,刘爱珍就让徐文雨把饭送过来了,薛菊还是坐在床上没穿鞋,两腿在床沿上耷拉着,只是神情看起来好多了。看见徐文雨,立刻穿上鞋子歪歪斜斜地走过来,从小厨子里拿了两个大苹果,凑到徐文雨跟前,很亲热地看着她说:“丽丽,这是你小姨拿来的,我一直给你留着,你吃了吧。”徐文雨知道薛菊有病,只是笑了笑。薛菊却急了,塞到徐文雨手里说:“你看你瘦的,你从小就不胖,为了你吃饭我费了多少心思,到现在你还是不胖,你就吃了吧!”薛菊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说。于是文雨拿了一个苹果分成两半,大的一半递给薛菊,小的一半自己吃。薛菊接过苹果,两行白花花的泪水从眼里蠕动出来,半天,她才语无伦次地说:“小丽,多长时间······多少年······你在哪里······我不知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徐文雨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同情起薛菊来。她给她整理了床单被罩、直到薛菊语调平静了,文雨才离开。
下午张瑞芹回来了,她说今天是养老院开业5周年纪念日,老板让多做几个菜,大家在一块热闹热闹,再说文雨也来好几天了,也该欢迎一下。大伙都高兴,又一起包了饺子。薛菊也来帮着择菜,自从那天听了张瑞芹的话,她几乎天天来帮忙,尽管右手不灵便,可还是很努力,只是老张怕累着她,不让多干。
饺子出来了,大伙闻到了扑鼻的香,张瑞芹说“还是饺子好吃,就是包起来费时。”大嘴刘爱珍说:“有啥屌费时的,大伙都来帮帮忙,现在菜那么贵,吃饺子省下菜,又省钱又解馋!”大家都笑了,文雨和大嘴赶紧给老人送饭,不愿吃饺子的吃菜和馒头。几个愿意凑热闹的都端着各自的饭碗围坐在大圆桌前。有的拿来了家人送来的酒,有的拿来了水果。除了服务员就是老人,老人随意,张瑞芹和刘爱珍杯里满上。文雨说她从来不喝酒就换上了水,大嘴说:“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一杯不行半杯!”接着给文雨倒上了半杯酒,大喊着“干杯”,一干二净,好个不痛快。
大伙热热闹闹吵嚷着,文雨觉得脸上热起来,都这么能喝,真把她吓了一跳。张瑞芹用杯子底敲着桌子说:“我说句话,这一杯是为养老院祝福的,再一杯是欢迎小徐的,咱把酒满上!”于是又各自满上了。文雨捂着杯子口,说啥也不喝了,大嘴和瘦猴一个拿着酒瓶,一个去抢杯子,劝文雨说:“小眼让你喝就喝了吧,欢迎你的酒不喝就不够意思了。”徐文雨只好勉强地让倒上半杯,大家又一起干了。这时文雨觉得头轰轰的,眼前也模糊起来。听到有人提议唱歌,让张大爷先唱,张大爷要唱《东方红》,李大爷提议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接着李大爷先唱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年轻的也一起跟着唱:“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巴掌随着节律拍起来,唱得有滋有味,很像回事儿。唱完了大嘴说:“小徐,该你了。”文雨说:“唱啥呢,啥也不会。”大嘴说:“有啥会不会,随便来一个!”文雨说就唱《妈妈的吻》吧,徐文雨站起来,半天没有张开嘴,脸却憋红了,不好意思地说:“不唱了不唱了。”张瑞芹说:“小徐你唱吧,《妈妈的吻》好听!”刘爱珍忽然张大嘴说:“对呀小徐,老薛是不是你妈妈啊?”“不是!”徐文雨说。“那······”没等大嘴说完,小眼张瑞芹说:“大嘴你就打住吧,小徐快唱一个。”文雨还是张不开嘴,酒劲却上来了,眼前的影子重叠着,心里乱得只想哭。大嘴说:“小徐醉了,小眼你来吧。”老张直了直腰,大声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别说还真有点黄梅味,“你挑水来,你浇园······”大伙哈哈笑,老张却一脸正经:“电视上就这么说的,现在的年轻人不就是你挑水、你浇园、你纺纱、你织布嘛!谁想多干活?”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五
薛菊走起路来右腿和右臂总是向外一甩一甩的,可是自从徐文雨来到这里,她天天来帮着择菜,右手不听使唤,她只能用右手拿菜左手择掉烂叶子。今天她们去打扫卫生了,就剩下薛菊和张瑞芹在这里。薛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俺妹妹有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张瑞芹说:“一个多月吧。”薛菊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一年的样子,”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些零零碎碎的钱,递给老张说:“你出去的时候买点夹心饼干,多买点。”老张说:“怎么想起买零嘴了?”薛菊说:“俺小丽就喜欢吃这个,给她买的。”老张看了薛菊一眼,心里酸酸的,接过钱点点,一共三十元四毛,接着说:“先买一包吧,剩下的钱再给你。”
听到楼道里来了几个人,张瑞芹出去看,只见两个人推着一个胖老太太进来,老板跟在后面,老板说这是新来的梁大娘,让她住在二楼6号。张瑞芹赶紧去帮着提行李,然后又把水杯等拿出来摆在小矮橱上。老人一看老张拿她的杯子就一个劲地又摆手、又吆喝,老张不明白什么意思,一个40多岁的女人一脸笑容地走过来说:“姐,杯子先放在兜里吧。这是我妈,脑血栓后遗症,不会说话,让你们多费心了。”然后转身问老人:“你喝水吗?”老人摆摆手,她又说:“那就喝个奶吧。”然后把奶倒在碗里,一勺一勺地喂老人。老张说她来喂。那女人说:“不用,你去忙别的吧,以后我会常来。”
下午张瑞芹出去时给薛菊捎回了一包夹心饼干,回来后就给薛菊送去。薛菊把饼干藏在了大衣橱里,然后接过老张递给她的买饼干余下的钱,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说:“表妹,你说我咋就想不起回俺家的路怎么走了呢?要是有一天想起来了你可一定领我回家看看。”老张今天高兴,本想开个玩笑,问问她为什么不让她的小丽带她回家,可是话到嘴边,心里却突然一阵悲凉:这些年来,自从薛菊认识了她,就把啥事都托付给她,这个可怜的女人,虽然常常说话倒三不着两的,可是什么话都跟她说,她哪里忍心刺激她。想到这些,老张淡淡地说:“回去看啥啊,谁知道里边住的谁。”老张想:谁知道哪个鳖造的女人住在里边呢。可是薛菊却想不到这些,只是很平静地说:“俺老公住在里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突然薛菊像想起什么似得大声说:“表妹,昨天我看见1号老黄的媳妇来了,拿来了一盒蛋糕。”薛菊一脸羡慕的表情。老张说:“老黄是糖尿病,不能吃甜食,给他拿蛋糕,让他早死啊。”薛菊变低了声音说:“可是我那一口子没有给我送过一个蛋糕,哎,我来几年了?”老张说4年了。薛菊又叹口气说:“他4年没有给我送过一个蛋糕。” 六
早上张瑞芹去给梁大娘收拾房间,发现她屋里的垃圾桶不见了,找了一圈没找到就问梁大娘,梁大娘好像不明白,张瑞芹比划着垃圾桶的样子,问这样一个塑料的东西在哪里,梁大娘指指被子,老张说:“我说的是垃圾桶不是被子。”大娘不吱声,老张把垃圾堆在那里,又去叠被子。结果一拉被子,竟滚出个垃圾桶来,里边还有几片废纸和一个纸杯子!老张问是不是她藏进去的,梁大娘点点头。老张一边收拾床上的垃圾,一边拿走垃圾桶,梁大娘却急了,一边吆喝,一边摆手。老张问她是不是要把垃圾桶放到床上,大娘点点头。老张笑了:对这些老人真没有办法。
这时候徐文雨正在给薛菊收拾房间。 薛菊看着徐文雨干这干那,一脸幸福的样子。看了一会儿,薛菊说:“别干了,歇歇吧小丽。”然后从橱子的最里边拿出了那包夹心饼干,递给文雨吃。文雨不吃,薛菊说:“你到现在还这样让我生气,你小时候就爱吃这种饼干,可我那时候没有多少钱。我三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你,你奶奶又嫌你是闺女,没有给我伺候一天月子,你爸爸也不给我好脸看。可是你那小脸越长越俊我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欢。你长到10来岁的时候,穿着我给你买的小花褂子,真是漂亮。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宝,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高兴就行。你爱吃糖,我就让你吃,直到你吃得牙痛;你不愿学习,不学就不学吧,只要好好长大就行。我能不惯你?生你的时候我受了多少罪:大夫问你爸爸要大人还是要孩子,你爸一会儿说要大人,一会儿又说要孩子,可是我只想要孩子——那时我也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会儿你出生了,我们俩都活着,真是谢天谢地,我心里那个乐呀,乐着乐着就哭了!可是,可是你以后咋就不听话了呢?你和那个男人好,他大你那么多,他又有老婆,我咋能同意!”薛菊的声音大起来,文雨皱起了眉头。薛菊见文雨皱眉,就立刻改了口:“我不说了,不说这些让你烦心的事了。”两行泪水慢慢地从薛菊的脸上流下来,文雨递给薛菊毛巾让她擦擦泪,文雨说:“别哭,高高兴兴多好。”薛菊接着又笑,泪水里的笑很慈爱。(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