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养蚕的记忆

深山樵夫 · 发表于 2018-12-17 01: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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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养蚕的记忆

作者张店深山樵夫

妈妈，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变成了一只蚕宝宝，您用鲜嫩的桑叶哺育着我。我的思绪穿过时空隧道，又回到了童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养蚕记忆。

一、初识蚕宝宝

邻居家的小伙伴亮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十几个蚕宝宝，我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小生灵，经常去他家里，去看一看这些小宝宝们的成长。那个时候，并没有把蚕的成长跟人生的价值联系在一起，更没有把蚕的辛劳和母亲对家庭的奉献精神有机的联系起来，还体会不到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思想境界，只是感觉很好奇，就像是看到蚂蚁、蛐蛐一样，那么小的一个躯体承载着奇特的生命。

一来二去的，就痴迷上了这些蚕宝宝了，于是下定决心，用自己最好的四本小画书（连环画）换了他六个蚕宝宝，那时的蚕宝宝已经长成了半寸长、比圆珠笔芯略粗的模样。就这样我开始了养蚕，接下来的时间，我去村外的山上采一点桑叶，然后把桑叶剪成细丝，那蚕儿吃起来很快，就像个孩子一样的贪吃，吃饱了在那盒子里逛游，看着挺好玩。

那蚕儿身子上长着一圈小小的斑点，长着很多条小腿，走起路来，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跟豆虫有点相似，身子一股节一股节的，向前行走时，身子一收一缩的，头上的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可爱。

蚕儿慢慢地长大了，长成了小指头长短，这时身子开始发亮，渐渐的它们不吃桑叶了，突然我发现那蚕身子开始蜷缩，然后开始吐丝，头晃动着，一圈一圈的吐，极像今天的孩子玩呼啦圈的模样，大约几个小时，蚕用很细的白丝把自己裹在了里面，初时还可以朦胧的看到蚕的白色身躯，慢慢的就成为了一个细密又结实的茧，那蚕身慢慢地在里面变成了蚕蛹。此时已经到了初秋，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看着那状如枣形的白色的茧，心里真高兴，如获至宝。大约十天后，那些蚕蛹又变成了飞蛾，咬开了茧，钻了出来，这六只飞蛾有两只是雄的，有四只是雌的，它们飞舞着，跳着世间最优美的舞步，演绎着一段爱情的故事。它们在追逐和嬉戏中自然而然的萌生爱恋，浅黄色的翅膀翩翩起舞，发出的声响传递爱的心声，那是昆虫世界最美丽的语言。当这些爱情的故事在翩翩舞步中水到渠成的完成后，它们开始依偎在一起，蚕蛾子开始了交尾，交尾几个小时后，那健壮的雄蛾子身子慢慢变小，然后身体僵硬了，翅膀也停止了摆动，雄蛾子为爱为子孙的繁衍死去了，看它们的神态是那样的满足和暗想，堪称一场生命的祭奠。死后的雄蛾子尾部也与雌蛾子分开了，雌蛾子肚子扁扁的，涨涨的，它们擦干眼泪送亲人，把生命的种子和基因开始繁衍。此时，那些身材似乎更丰满的雌蛾子翅膀的飞舞开始了减缓，它们开始选择产房，开始了筛籽。它们静静地蛰伏在产房里，在身子的抖动中，一粒粒的从尾部产下那些幼籽如同黄色小米粒状，均匀的排列在一块白手帕上，沾的很紧，挥动小手帕也掉不下来。当这一切完成后，似乎是使完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安祥的死去了，那情景至今印象深刻，它们的身姿朝着死去的雄蛾子，头颅却满怀慈爱的看着自己的蚕籽，现在想来，那也是一种生命的礼赞，如同凤凰涅槃般的庄严。妈妈看到后，告诉我说：这些就是蚕的幼籽，叫“米雀”，待来年春上就会出壳，诞生出一条条的幼小生命。于是，心里急切盼地着春天的早日来临。

二、养蚕的经历

春节过后，五九六九，顺河看柳。我天天看着这些浅黄色略带黑色的幼籽，期待着它们早日破壳出世。终于如愿了，大约在清明节前，那些蚕籽开始齐刷刷的破壳而出。一些状如蚂蚁，但是比蚂蚁还细小，似乎有点毛绒绒的小蚕苗出来了，它们也在惊奇的看着这个新奇而温暖的世界。可是这时节，春寒料峭，桑树刚刚发芽，去哪里找让它们吃的东西呢？我有些犯难了，望着那些极其幼小的生命发难，妈妈看在眼里，用和蔼的语气告诉我，说可以去山上采柘树叶，我问在哪里有？妈妈说在家的南面，靠近山的公路旁边有一些野生的柘树。我急匆匆的来到那里，发觉就是那些平常不注意的圆球状的灌木，嗬嗬，可找到了，那一片灌木丛从大约有二、三十株，那些枝子很不规则的弯曲着，上面已经生出了指甲大小的叶片，那叶片圆圆的、闪动着嫩绿色的光彩，那是我至今都认为是世界上做美丽最珍贵的叶片。此时的我，顾不得那些树丛木刺的扎手，狠狠的采了一书包，然后兴冲冲的回到了家。在家里急忙掏出那些柘叶，用母亲做衣服的剪子把叶子剪的细碎，然后轻轻地洒进那个小簸萝里，那是母亲做针线用的，直径不到半米，是用柳条编的，很结实，只是有些漆片已经脱落了。为了让我养蚕，母亲特意给我倒出来的。此时，那些可爱的小蚕宝宝可能是饿坏了，不一会就吃了个精光。就这样，我每天增加了一项放学后的义务劳动，就是上山摘柘叶，一天一书包，这样持续了二十来天，山上的那些柘叶开始长大了起来，叶片有玻璃球直径那么大，叶子也厚了，突然我发现蚕宝宝们开始厌食了，放进去后就是不愿意吃，宁可饿着。这可把我和妈妈急坏了，给它们采了院中树上的嫩榆叶，它们竟然连理也不理。邻居三大娘以前在老家养过蚕的，很有经验，我请三大娘来看了后，她笑着说，这是正常现象，蚕宝宝开始要长身子了，需要好的营养来支撑，要给它们喂桑叶子了。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我和妈妈开始给它们四处找寻桑叶子。

这事犯了难。因为寻遍村里人家都没有在院中种桑树的，据说是因为“屋前不种柳，屋后不种桑”的传统。所以只好为了这些幼小的生命，下定决心去山里的林场去偷桑叶。那时林场是属于生产队的，有狼狗和护林员看山的。我跟邻居的小群子，悄悄地潜进杏花崖生产队的磨石郭林场，这个名字至今我也没有明白是什么含义。在林场的栅栏外围发现了几棵桑树，我们慢慢地靠近。这时突然听到了草丛一阵“吱吱”的响声，一条绿色的大约有一米长的蛇飞也似窜走了，当时把我们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们慢慢地回过神来，于是开始悄悄地采摘桑叶，正待书包装满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吆喝：干什么的？接着就是几声狼狗的吠叫，跑是不敢跑了，于是那个看林的穿着一身黄军装的红脸哥哥把我们的书包没收了，还要带我们去生产队。我们吓的够呛，说了千万句的好话求饶，这才把我们放行。回到家里，给爸爸妈妈说，他们吓的脸都白了，不是为了没有得到桑叶，而是因为那条蛇是本地唯一的毒蛇，很少见，俗称风哨，也叫草上飞，学名叫响尾蛇，其毒无比，据说蛇过草枯，若是被它咬着，是活不到送医院救治的。听着大人们的教训，我惊魂未定，额头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小群子听说了这事的严重性，也害怕了，再也不敢跟我上坡去采桑叶了，特别是这个地方我也不敢去了。

看着那些饥饿的蚕，望着有蛇不能去的南山，我还是硬着心上了离家有四五里路的北坡。北坡是公社的林场，属于烟火禁地，闲人莫入。我顺着山沟来到了林场办公室的地方，在办公室的旁边是一片猪圈，猪圈的旁边种了许多高大的桑树，据说叫乳桑，叶子嫩黄微绿。在猪圈里的猪的叫声里，我急忙跑进去，蹲在树下进去采摘了一书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家里，用那些带着清香和微微乳香的桑叶，喂那些饥饿的蚕，看来这些桑叶的确是美味，蚕宝宝吃的很欢，也吃的很快，一天一书包已经不够用的了，这可把我愁坏了。在班上上课，几次想的走神，被老师教训了几次，但是没有人知道我为什走神？这是我的秘密。

放学回到家，看到那些蚕饥饿的那个样子，简直是心急如焚。那景象真的是触目惊心，因为那些饥饿的蚕，几乎都站立着，痛苦的晃动着身子，我难过的哭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把它们丢掉，可是妈妈说：这些蚕是益虫，是一条条的生命，丢掉它们是会遭报应的。养又没有桑叶，丢又舍不得。我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疯狂了。

我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也惊动了刚刚下班的父亲，于是他们凑在一起，合计着怎么办？三大娘仗义地说找马上找邻庄娘家的人给解决一些，父亲也说：回单位问一下，看谁能帮忙。因为父亲在单位上是供销负责人，经常有些农民来找他买铁锅、镰刀什么的，看来有希望。我在泪光里绽放出笑脸，似乎犹如自己获得了新生一般。此时，蚕儿已经长得有小拇指头长了，那个小小的簸萝已经容不下了它们了，于是在我家的东屋。找了一张空闲的木板床，放上蒲席，再把蚕一个个的放上，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一共1391个蚕，按老百姓的说法，整整养了一席蚕，看到那些抬着头痛苦的摇晃着的蚕，我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泪水悄悄地流出了眼眶……

第二天天刚亮，三大娘娘家的侄子送来了一大包袱桑叶，此时已经不用再剪桑叶子了，完整的给每一个蚕放上一片桑叶，此时那些快乐的蚕，贪婪的用那小黑嘴巴不停的吃着桑叶，一片完整的叶子上留下了不规则的弧线，那声音极像是我们在课堂上用铅笔写字的声音……刷刷刷……一片叶子，不一会的功夫，就吃的只剩了叶脉，吃完了桑叶的蚕，就会再次昂起头来，似乎在说：还要吃……

下班的父亲，也带来了喜讯，说明天家在山里的一个农民朋友开始每天送一包桑叶来，果然第二天开始，每天有了至少一大包的桑叶，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至今想来，感谢父母，感谢邻居亲情相助，感谢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山里朋友，他们用友善在我的早年记忆里，在我的心灵深处深深地写下了两个字：感恩！就这样，桑叶有了充足的储备……用不完的桑叶，就用水浸泡一下，然后平展展的放入两只水桶中，以免叶子干枯，因为干枯了的叶子，蚕是宁死不吃的，它们的口味很专一，脾性很大，只吃嫩叶、鲜叶，并且决不妥协！

为了这1391条生命，妈妈、姐姐、邻居三大娘和四婶等付出了日夜的操劳，她们用慈爱的双手喂养着这些孱弱的生命……

三、蚕的生命历程

在高中时，学到茅盾的《春蚕》课文时，我读着竟也有一种深深的体验，知道过去那些蚕民们是多么的不容易，留赠他人御冬寒的蚕丝，要经过多少生活的煎熬，付出多么的辛劳呀！因为从蚕幼虫一点点生长，再到做茧成熟的生命历程，我曾经有幸亲眼目睹过。

在养蚕的过程中，我那个远房表姐也闻讯来到了我家，把我被林场没收的黄书包，给我送了回来，还捎带着一大捆桑叶。原来那个护林员是她的本家兄弟，听说了这事，赶紧归还书包，并表示了歉意，说是因为当时不认识我。想起这写事，我至今还是那样的激动，为了一群幼小的生命，亲戚邻居表现出善良和怜悯的天性，体现出了互帮互助、共度难关的精神。邻里关系，那是人世间最美的童话和诗篇，那是我至今在思想和灵魂深处颤栗和感动，那是人的生命历程中一幅幅最美丽的画面！

生活的日子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充满着快乐。每天劳作的亲人们回家很快乐，每天放学后的我更加快乐！这全是因为这些可爱的蚕宝宝。站在院中似乎就能听到蚕吃叶子的声音，听着听着，像乐曲一样的美妙，这样的音乐合着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空，还有那些天空飞过的鸟鸣。岁月总有完美时，只要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养蚕，给我的家庭带来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为了呵护蚕宝宝，家里的人不能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这些上天赐予的生灵，母亲、姐姐去养蚕的东屋要马上关门的，因为蚕不能见天。屋子里晚上有了电灯，因为随时要添桑叶。那些桑叶，经过蚕消化吸收以后，就变成了黑绿的状如荞麦的蚕屎落在席上。积累多了，我要清理出去，妈妈说：蚕浑身是宝。这些蚕屎没有异味，可以收集起来填兜枕，特别是可以防止婴儿的夜间惊厥。我惊叹着：蚕丝可以织丝绸，蚕蛹可以食用，蚕蛾子可以入药，据说是一味补药，几年前的沈阳飞龙制药的一种口服液据说就是主要用蚕蛾提取的成分。后来，我去云南旅游，还买了蚕茶，其实就是蚕屎做成的，用水冲泡，味道有些苦涩，据说饮用蚕茶有明目等好处。

桑叶的难题解决了，以为万事大吉了。可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又出现了新的忧患，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几只蚕莫名的死掉了，这让我很心疼。告诉妈妈，妈妈也找不原因，于是赶紧找来对门有经验的三大娘来会诊，三大娘仔细看了死去的蚕的身子，发现萎缩僵硬的身子上有凹陷的伤痕，那是谁在残害蚕呢？没有人出声。三大娘微微一笑说：不是人为，罪魁祸首是苍蝇！什么？是苍蝇？我们都迟疑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三大娘告诉我们苍蝇是蚕的天敌，毫无抵抗能力的蚕被苍蝇叮咬以后，就会留下一个很小的疤痕，然后这个疤痕里的毒慢慢扩散，直至蚕一点点的痛苦的死亡……我们惊异生命竟如此不能承受伤害。于是在酷夏炎热的屋子里，母亲和姐姐轮流挥着苍蝇拍，驱赶那些入侵的苍蝇和蚊子，精心保护着这些幼小的生命！

那些蚕终于长成熟了，它们白色的身体开始变得透亮，三大娘告诉我们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看来蚕要吐丝结茧了，听着我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要呵护完这些幼小的生命了。正如开头说的，那些蚕逐渐停止了吃桑叶，在那些桑枝、桑叶间开始了结茧，个个白花花的，像是开在绿叶中的白花，一个个生命的花朵，爱心哺育的奇迹。其中有的是呈黄色的，特别的好看；还有的白色之间泛着微微的蓝光，这是一种无法用颜色描绘出的奇异色彩。等到最后一个蚕结茧，共结了1287个茧，其中黄色的53个，呈白色泛蓝光的21个，其它是纯白的，那些大红枣一般大小的茧，整整盛了满满一簸萝……

四、深深的感恩

三大娘从娘家借来了剿丝的工具。在滚烫的加碱的沸水里，一个个的蚕茧被抽掉了丝，最后只剩下了那蚕蛹。那些蚕丝比头发丝还细的多，灯光下闪着荧荧的光泽，至此一段养蚕的经历就要结束了。当我看到那些剩余的桑叶时，我心生感念，于是选几片夹在书中。前些年，我回老家整理旧书时，又无意发现了这些叶片，已经发黄，叶片变得极薄，及其脆，我捧着这些叶片，恍如一张张照片，回想近四十年的这段往事，缅怀着父亲母亲等已经故去的长辈们，心中只有两个字：感恩！

今天想来，一只蚕，从出生到成茧，只是一个短暂的春秋；而妈妈以及普天下的母亲们，她们为了家庭，整整付出了一生的辛劳，历经无数个春夏秋冬，以苦为乐，德荫后辈。妈妈的经历与蚕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用最菲薄的索取，做出最大的贡献；辛劳一生，无怨无悔……

妈妈，谢谢您孕育了我生命，更谢谢您教诲了我如何做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后记：柘，落叶灌木或乔木，树皮灰褐色，有长刺，叶子卵形或椭圆形，花小，排列成头状花序，果实球形。叶子可以喂蚕，木材中心为黄色，质坚而致密，是贵重的木料。（现代汉语词典　1983年版　14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