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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心语留芳 于 2018-12-22 06:40 编辑
落叶萧萧为谁哭
谢鸿云
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次来到他的书房,墙上的相框里,他依然微笑;满屋的书,依然整齐地摆放;笔墨纸砚犹在,唯不见书桌前父亲读书写作的身影。半年前看起来还很健康的父亲,怎么舍得离开他钟爱一生的书籍呢?可是父亲确实走了,无情的病魔夺去了他的生命,使他不得不放下没有做完的事情,留下诸多遗憾,让家人和他的朋友及学生心痛不已。
一九九七年父亲得过一场重病,在淄博中心医院住院期间,我的一个文友去看他,他说:我必须活下去,我还有许多文字债要还。那时父亲已年近六十,在当地文化界已经很有名气,可他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够。病愈之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跋涉于山水之间,行走在城乡与村落之中,熟悉了当地的亭台庙宇、名胜古迹、铭文碑刻,查找和阅读了大量的史料,为传承和保护地方文化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文字。
在治学方面,父亲一向严谨。有一次我在写一篇文章时忘记了马鞍山战斗中的灭敌人数,就打电话问他,本想随便问问,他却认真地去查了资料,告诉我有几种说法,建议我用那一种。对于历史,父亲坚持的原则是宁缺勿误,因此他非常注重实地考察。我没有遗传父亲的才学,唯一与他相同的是对山水的热爱。春秋时节,父亲有时间时我们会开车与他一起到博山南部山区玩,每到一个村庄,他就会讲起村庄里的故事,比如这里旧时出过几个秀才,哪里有一块石碑,记载了什么,我常常暗叹他的好记性。
但是多数时候父亲很忙。一生爱酒的父亲,到了晚年,对酒也淡了。我们一家人团聚到博山,一起吃饭喝酒,有时酒没有喝完,父亲就起身离开,他说:你们慢慢喝,我休息一会。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要去看书。我曾经心中略有埋怨,觉得父亲少了亲情。但是后来,每一次读他的文章,都感叹他文字的精炼、知识的渊博,也便惭愧自己文字的花哨与浅薄,佩服惜时如金的父亲了。
父亲参编或主编过三十多种地方文史书籍,曾作为地方代表陪同过山东省齐长城遗址考察组和央视“走遍中国·孟姜女新发现”摄制组,参加过多次高级别的赵执信研讨会,并提出了许多令人瞩目的学术观点。他涉及篆刻、书法、文学创作等多个艺术领域,出版了《拙鸣集》《后乐集》《荒腔野调集》《悠悠往事》等多部书籍;他写的《金缕曲·说酒》获“乾隆杯全国酒文化诗词大赛”一等奖……他辑录的《守拙斋诗话联话》,是一本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册子,我送给了一位山大的客座教授,教授看后说:这位马传政先生太有学问了,他住在哪里,我想见见他。我说:他是我父亲,只是我没有随他姓。有一次父亲去买打火机,卖打火机的人说:你是不是马老师?父亲说是。那人随手抓一大把打火机塞给父亲说:你写的书我看了,竟说大实话,很好。这些打火机你拿去用,再出了书,别忘给我一本!
今年端午节后,勤奋一生的父亲被诊断出输尿管癌!之后的几个月里,辗转济南、博山、张店多个医院,父亲的身体还是日渐衰弱。在济南住院时,他告诉我,他要出一本诗集,大部分内容已经准备就绪,出完诗集后,他要推掉一切职务,回老家的葡萄树下,清静地读书、喝茶、下棋。后来在淄博第一医院,他伤感地说:只要给我三四天精力充沛的时间,我就能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可是上天连这点时间也不给我。我安慰他沉住气,等身体好了再说。十月初,在家短暂的几天里,父亲稍有点气力就去写字翻书,有时候要看书橱的最底层,他累了,只好坐在地板上。姐姐说:你想做什么,我替你。父亲说:能替的事就让鸿云替我吧。
父亲铺好稿纸,写上题目和他的名字,让我抄诗的正文。其中有《乘凉卧东山石上至夜阑,几迷路》《短信答焦念槐弟》等,我知道他想投稿,干脆打成电子稿,发到他的手机上,让他躺在床上看。他看了以后让我改,我改了以后他再看,直到确认无误,才让我发出去。第二天,他让我打印他写的《博山石刻中几个易读错的字》,文中提到十几处博山石刻的易读错处。其中有“少焉月出”中的“月”字:“在城区西围子靠近核桃园一带的围门上旧有一石匾,刻‘少焉月出’四字点景。‘月’字不甚清晰,多数人读‘日’,因隔河可观青龙山日出。其实,这是用苏东坡《赤壁赋》‘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一语,至为贴切。”还提到“紫府清都”中的“清”字:“安上村庵子遗址中的吕祖洞里,有刻石四字为‘紫府清都’,是为小篆。‘清’字左水为‘ file:///C:\Users\user\AppData\Local\Temp\ksohtml\wps813F.tmp.png ’ ,有书中误作‘米’字,致使话也不通矣!至于‘洛水玄龟……’长联也非地方名人所撰,此乃明代袁文荣谄谀嘉靖皇帝者,见《万历野获编》卷二。”因为“file:///C:\Users\user\AppData\Local\Temp\ksohtml\wps813F.tmp.png ”字为小篆,无法正常打出,我用的是缩小了的相片,父亲不放心,我只好打出纸质的稿件让他看,并告诉他编辑会有办法,他才让我把稿子发走。
十月四日,父亲转到张店住院,弟弟发现他的包里装着《学诗杂谈》的手稿,就让我打一下。我打到最后,发现稿子没有写完,后边只是提纲,这时父亲身体已经极弱,我不忍心去打扰他,可我才疏学浅,无法按照父亲的思维把文章写完,只好悄悄地把这未写完的原稿和打印稿一起交给了弟弟。
十月十九日夜,我和姐姐在医院值班,因为疼痛和频繁去厕所,父亲几乎一夜未睡。这时他已经思维不清。后半夜时,父亲问我:你们两个身体怎么样?我想起这一年来,姐姐和我先后得过大病,伯父和二姑父也在这一年里去世,父亲又病重,家中多遭不幸,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可我还是尽量平静地我说:我们都很好。父亲看着我们,那关切的眼神让我至今难忘。
二十日下午,父亲突然猛烈呕吐,医生怀疑肠胃出血,严格禁食。二十一日急忙转院到博山。二十三日下午出现心脏衰竭,晚上九点十七分,尽管医生尽了最大努力,一直抢救到最后,父亲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
从教四十年,退休后又把余热奉献给文化事业的父亲,一生孜孜不倦的父亲,没有来得及回到老家葡萄树下安度余生的父亲,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我们!
夜如漆黑,泪如雨下。
十月二十四日,弟弟和妹妹早一步回老家,我和姐姐等跟随在父亲的灵车后,送父亲回南部山区的老家与母亲合葬。我依偎着姐姐坐在车的后排,寒风瑟瑟,零星飘落的枯黄的树叶打在车窗玻璃上,让人感到无比悲凉。
今年初春,我曾经与父亲说好夏天要带他到博山东南的郝峪去玩,而且打算在那里和他住几天,让父亲好好享受一下鲁山脚下的美丽风光,同时养一下我的肺;谁知女欲孝而父不待,端午节后就辗转于各个医院,几个月后父亲竟走上了不归之路!
父亲生前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担任过博山区文化顾问、政协特聘文史委员、饴山诗社副社长、《博山诗刊》主编等职,曾获“淄博第三届模范老人”、“建设博山十佳模范老人”等多种荣誉称号,事迹多次被地方媒体报道。他的朋友、学生很多。遵照父亲的遗嘱,丧事从简,他的好多朋友和学生出殡以后才得到消息。学生在电话里失声痛哭,泣不成声,朋友无不惋惜。
一个月后按当地的风俗上五七坟,多个学生自发来到偏远的山区祭奠父亲。期间我多次收到哀悼父亲的短文和公众号文章,他们用流泪的表情符号表示痛心,说父亲的去世是博山文化界的一大损失。“孝妇河畔”、“美食博山”等公众号发了悼念父亲的专号,魏崇福先生诗中感叹:“先生仙逝飞鹏远,史有疑难可问谁?”王建峰先生在“笔架悼俊彦 淄水忆馨容”的专题序言里这样写道:“鲁峰悲泣,淄水呜咽,群山肃立,草木凋零。马公讳传政君逝世已愈月矣。一月以来,仁人志士沉浸于悲恸之中,街谈巷议为之而惋惜动容。先生出生贫寒之家,修入文化殿堂。一身正气,磊落光明……”
读罢无言,唯有泪千行。
时至冬日,雪花纷飞,天寒地坼,愿天国里的父亲衣食无忧!
(写于2018年12月)
谢鸿云,淄博作协会员,文学及音乐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奖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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