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疯子 于 2018-12-23 09:36 编辑
我的女朋友 周村、张志成
这个女朋友,在我的心里没有确切的定位。因为这几天里,我才思考这个问题。
认识她是上世纪1987年,因为连年干旱,自留地里的水井已经见底,无法种菜。为了全家人的花销,下中班的时候,我拜几位菜贩子为师,也干起了倒卖青菜的行当。
那时候没有批发市场,我们得早起去城里的农贸市场,买场山人们带过来的蔬菜。那时候都是自行车,一下子买他们上百斤,再到张店六马路去摆摊出售。下午耽误不了上中班,跑这一趟稳赚十元钱,比上班挣得还多。
菜贩子们买菜叫做“上菜,”我的老师里面有一位同学,那小子嘴很贫。有一位很漂亮的练摊少妇和他很熟,看见他就喊了一声,“哥啊,你上了啥咧?”
我那位老师嘿嘿一笑,“我上了性(杏)咧。”其实他上得都是蔬菜。
那少妇气红了脸,顺手推我一把说:“哥,这小子欠揍,你替我揍他一顿,我弄不过他。”
受美妇人的委托,甚觉有脸,我就轻轻地捶着我同学的背说:“你满嘴里胡咧咧啥,对女同志要有礼貌,你懂吗?”大家哈哈一笑完事。就此,我和她就算认识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在菜市场碰上她,她总是先和我打招呼,“哥,你来了,今天上点啥?”
日子长了,我那些老师们总是逗她,不过从这些货们的嘴里出不来好屁,尤其是我那位同学,“咱们认识的那么早你都不理我们,你俩刚认识就对他那么热乎,是不是有私情也?你是不是看上我们的小黑脸咧?”
唉,久闯江湖的人说话不大靠谱,“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看看我的肚子,已经有顶替得啦。”这话倒是把他们给镇住了,可把我给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暗暗骂道:“你他妈要点脸行不,我已经有三个孩子咧,要顶替也用不着你的肚子也。”那时候工人退休,后代是可以顶替的。
我是工人,做菜贩子不是正当行业,之后也就不干了。再见到她已是90年代中期了。那是我一次住院的时候,张店燃气公司的工会主席是我的病友,我们都喊他主席。他是夜里欢战斗队的,非得拉我和他下象棋,一下棋就下到夜里12点多,不得不出来吃夜宵。那位卖馄饨的竟然是她,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我说:“怎么是你?哥,你哪里不好受,怎么住院咧?”
我也感到很意外,就拍着主席的肩膀说:“是他住院,领导安排我来护理他的,这不下棋下晚咧,出来找啥吃呢,正好,你给来两碗馄饨吧。”
听说不是我住院,她就欢欢喜喜地说:“你看看,可把我吓了一跳。你们去坐下吧,一会儿就好。”看上去她还算漂亮,经过了这些年的风吹日晒,她脸上的光泽少了些许。
这个点吃饭的人少,本来一块五毛钱一碗,她又加上了五毛,看来还是划算的。她坐在我们的身边,一边看着我们吃饭,一边和我聊天。这才知道当菜贩子得有力气,去批发市场批一筐菜就是一百多斤,她累出了腰椎病,就改行卖小吃。看她嘻嘻哈哈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蛮好。
当我给她钱的时候,她坚决不要,“你这个人还真是的,要什么钱也?不是拿钱买也买不到见一面的吗?当年咱儿子住院的时候,还亏你给了五斤粮票呢,到现在又不时兴咧,就是想还你也讨换不着咧。”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也热乎乎的,就悄悄地把五块钱压在她的碗底下,打着招呼进了医院。那主席却不依不饶,并在病房里给我宣传满了,说我在外面还有个儿子呢。
有一次去医院做空腹检查,抽完血得到11点才能拿结果,吃点饭再办点事情就正好到点。去买肉夹馍的时候,又碰到了她,我吃惊地说:“你怎么又改行了?” 她欢喜地笑了,“哥,咱们又见面咧,咱俩的缘分扯不断呀,你说咱是亲不够咋的?”
她这大嗓门一喊乎,吸引过来众多的目光,她可不在乎这些,照样我行我素,“哥,我多给你切上点肉,再给你盛上点豆腐脑,保管你吃了还想着我。”她一边干活一边说:“医院门口不让摆摊咧,只能在这街头上卖点豆腐脑和肉夹馍,干这个省劲也。你看着吧,过一会城管队就会来撵咱咧。”
看上去她苍老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不少皱纹,看她那大咧咧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多大愁事,还是让人放心的。
一晃不知过去了多少年,我的一对小孙女已读二年级了。前几天最冷的时候,她两个要吃把子肉米饭,我拉着她两个去了火车站快餐店,不料人家关着门。我就摁下车玻璃,探出头来,看到一辆三轮车后面的一位老太,冻得连搓手加跺脚的,就问道,“大嫂,这家店没有人吗?”
“嗯,可能今下午太冷了吧?”也可能听出了我的声音,猛抬头,又惊又喜地说:“哎呀,哥,还真是你也。”
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她戴一顶不黄不红不黑的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应该进博物馆的围巾,穿着大厚棉袄,脸上布满很深的皱纹,脸膛也窄了不少,嘴里少了一颗大门牙,但是笑得还是那么阳光。透过她的脸庞,我突然想起了那位卖菜的美妇人,就高兴地说:“好不容易呀,咱们又见面了。”心中却暗生伤感,岁月不饶人啊,看上去她已苍老多了,如不给我说话,我还真认不出是她来,“你过得还好吗?你在这里干啥?怎么还不歇歇呀?”
“哥,还是社会好啊,只要肯下力气,总会有钱花的,我过得还行吧,孙子也早就上学咧。我在这里卖鸡蛋灌饼咧,你看城管上的人还没走,我先在这里躲一躲,他们也快下班咧,我一会儿就过去。”他可能嫌我不够热情,她还不知道我已经少了一条腿,上车下车都是不容易的。人老了见了旧人格外亲,从认识以来,我头一次关心地问她。“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也老喽,已六十六岁咧,快着咧,光咱俩认识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我一边说是啊是啊,一边回头问那两个小孙女说:“又买不到米饭,你们吃鸡蛋灌饼不?”其实我是想对她花两个。就听她两个商量着,“要不咱买一个尝尝。”
想不到她不收她们的钱,“收什么钱呀,孩子要尝就尝尝么。”
现在的孩子精得很,在回家的路上,老二就问我,“爷爷,她是你的女朋友吗?那个奶奶好可怜呀!”我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第二天再去买鸡蛋灌饼的时候,因为我的后面有车,不敢停车,得到宽阔处让过那辆车子再掉头。那两个小孙女可逮住理了,“哼,你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了,那位奶奶换了个帽子你就不认识了吗?”
“小孩子家懂啥,我懒得和你们讲理。”我没好气地说。
去买饼的时候,她两个下了车,“奶奶,你姓啥?我爷爷和你是老朋友了,他连你姓啥都不知道,你还要他吗?”
这话问得她先是一愣,紧接着就乐了,张着没有门牙的大嘴哈哈大笑,她的笑声还是那么的爽朗,那么的无私,“我还要他呀,不要他要谁?你爷爷是大好人,从来就不会小瞧人的。以后啊,我就是你们的亲奶奶,要吃鸡蛋灌饼就来找我,我不会要钱的呀。告诉你爷爷我姓朱,你们两个叫啥名字呀?”
一个说:“奶奶,我叫张璟昕。”另一个说:“奶奶,我叫张璟怡。” 我从车窗里探出头,高兴地互相看着对方的脸,会心地笑着。我心中暗暗地记下了她的姓氏,她是我真正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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