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疯子 于 2019-1-12 17:10 编辑
雪地里的红围巾 周村、张志成
我家住在村东头,每到冬天,我都会起得很早。最喜欢欣赏那轮红红的太阳,从好远的那个村子的房顶上露出头来,刹那间,十里皆白的雪原上先是一片红晕,继而一圈圈的光环不断放大,再而泛出一片亮光,与太阳交相辉映,连我也融进银色的世界里了。
这一大片平整的雪原是一个飞机场,我家距离飞机场只有一里多路,视野十分宽阔。在过去的年月里,夜里下了大雪,早晨的第一眼,就会看到几位扛枪的农人移动在雪地里,不时会传来几声枪响,看他们飞快地跑一阵子,手中会拎起一只还在扑棱的野兔儿,向其他人举起手来晃悠着以示骄傲。
历史翻过去这一页,就再也看不到这个画面了。当我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北风中,在雪白的地平线上,从南向北,有一缕火红的飘带慢慢地移动着,在一片银光里显得是那么那么的漂亮,就像一段燃烧的火。她的整个身体前倾着,阳光下的那头黑发,就像银色世界里的一颗黑珍珠。虽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从她嘴里喘出得一口一口的热气中,能够看得出她是负重的。因为在她的身后,有一辆小板车,小板车上面有一个好大的旧保温桶,保温桶中冒出的缕缕白气,在数九寒天里艰难地飘呀飘呀,半米之外就无影无踪了。
我想象着她踩在雪地里的脚印,应该是嘎吱嘎吱地响着的,更能想象得出,她身后的两道车辙子,应该有十来公分深的吧。在这广袤的雪野里,她可能是出汗的缘故,松开了一圈围巾,加长了的围巾在北风中飘扬,像是一面鲜红的旗子,引起人们的关注。
我始终关注着她,手心里总是攥出汗水来,好想着去帮他一把呀。她是那么的无助,我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剩下的只有在心里暗暗地替她喊加油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那片雪地里出现了另一男个人,那人双手推着自行车,肩膀上多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是拴在小板车上的,他们移动的速度明显地快了许多。我心中暗自替她高兴,可能是她老公出手了,她应该好高兴好轻松啊。可惜的是,这个画面只坚持了一个星期,那雪白的天地间,又变成了那条移动着的,孤零零的红围巾了。使我的心中又增加了许多惆怅。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终于见到了她的真实面貌。在机场北边有一排小房子,那里面住着的都是外地人。我去的目的是向他们求援的,是希望他们能够从外地给我找几个工人来的。
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从板车上的保温桶里舀东西喂猪,我忽然明白,雪地里的她是从部队里的食堂里走出来的。她每天早晨早起,把部队食堂里的剩饭菜收入保温桶,再把食堂里的卫生打扫干净,如此一日三次,风雨无阻,她养的几头猪就有得饭吃了。
她把我让进小窗小门的屋里头,里面黑洞洞的啥也看不清楚,眼睛适应了环境后,看到的第一眼就使我一阵反胃,亲眼目睹着两个孩子,从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里,一把一把地抓着米饭吃。很显然,这是他们的妈妈在食堂里,把吃剩的米饭打包回来的。尽管米饭是干净的,我的眼睛还是潮湿了。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王若涵,她家是“超生游击队”的,为了谋生活,她老公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就去了好远的地方下煤井去了。她除了带几个孩子外,还养了五头猪,另外还承包了机场边上的五亩廉价土地,赚些收入,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和供孩子们读书。
人说深山出秀女,这话不假,她老家的青年人结婚早,虽然养了三个孩子,再加上没白没黑的操心和劳作,三十挂零的人了,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依然是那么的秀气。
第一天认识,她就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他拉着我去看她养的猪说:“哥,你看这些猪,它们吃的都不少,怎么就是不长个呢?”
这话算是把我问住了,因为我完全是个外行啊。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试探着对她说:“万物生长靠太阳呀,你把猪舍建在这栋高房子后面,是不是不见阳光的关系啊?”
她很聪明,听了我的话后,高兴地一拍巴掌说:“哎呀,你看我笨得,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哥呀,亏了碰上你,我马上给猪舍挪地儿。”
真想不到,我随便说的一句话,竟然说到点子上了,我的形象在她的眼里提升了不少,我也庆幸自己是瞎猫碰上死老鼠。致使她的养猪行当坚持了下来。
她给我帮了不少忙,从沂蒙山区给我招来不少工人,对此,我是没齿难忘的。 相互熟悉了之后,我脑子里的一个大问号就蹦了出来,“小王啊,去年下了大雪,那位推着自行车,帮你拉板车的男人是谁呀?怎么一个星期后就不见了呢?”
想不到这一句话把她问了个大红脸,“那人说话不靠谱,俺男人不在家,他想欺负人。”
原来那人是个当老师的,姓李。他家住在机场南边,学校是在机场北边,上下班走机场里面是最近的一条路,否则他就得绕着机场转。王若涵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好在下了一场大雪,终于给了他跟王若涵套近乎的机会。为了取得王若涵的好感,他为她设计了一千条致富的路子,一会说要帮她做买卖,一会儿又说帮她建养鸡场,还要帮她办营业执照开工厂等等,真是吹的天花乱坠,就差把天安门上的那张大照片换成他爹的了。
山里人格外实在,她不相信天上能够掉馅饼,她听着李老师的话就像听天方夜谭,更能够猜出他的心思,故而心平如水,从不点一下头,见到她最多的还是摇头。一个星期下来后,看她心平气和的,李老师就想沾她点便宜,就伸手抓住她扶着车把的胳膊,王若涵警惕地一甩手,就把他和他的自行车甩到在雪地里,李老师突然觉出她的力道好大,心里生出一种山里人不好惹的想法。等他爬起来后,两个人显得都很尴尬,王若涵正色道:“你说得都很好,可你是当老师的呀,我的两个孩子就在你们学校读书,你教好学生才是正事呀!”
一句很普通,也是最朴实的一句话,正好戳到李老师的软肋,使他的脸立刻红了下来。同时,也感到她的芳心不可撼动,想想她说得话,心里反而对她产生出一丝敬意,渐渐地就对她敬而远之了。
我是看着她的孩子们慢慢长大的,年复一年,每到下雪天,我都会欣赏到那天地之间,一片银光中的红围巾,心中总是有些波澜。
和那红围巾一个颜色的血液里,应该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我的未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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