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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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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4 14:35: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晴儿麦田晴朗 于 2019-2-6 20:31 编辑

怀念父亲
张店  钟耕发
(一)
年前腊月初七那天,父亲溘然长逝,享年88岁。
   
父亲走得波澜不惊。
   
自从因尿储留施行造瘘手术后,父亲便卧床不起了,总约三个月,直到离世,那高高瘦削的身躯再也没有站起来。卧床期间,似乎一切正常,吃饭、大便比原来还好。可到了后期,接二连三地出状况了。先是喉咙里起痰,开始并不厉害。一天又忽然发现起褥疮了!先是一处,随后两三天又出现第二第三处!赶忙咨询、处理。脚也肿了!父亲不知是有预感,还是沮丧,哀哀地、平静地对侍候在身边的小女说:“肿就肿罢,木有五天肿头连。”老人们大都知道那个俗话――“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意思是人老了,男的怕肿脚(好比穿了靴子),女的怕肿脸(好比戴了帽子),肿脚肿脸都是不祥之兆。
   
我们做儿女的,对此却大多没有认识,也不愿相信父亲时日不多。尽了心想方设法给父亲治疗褥疮和脚肿。小妹花三千块钱给父亲买了那种带充气垫、可翻身、头脚可升降的医用专用床。效果很好,见效很快,只一天,脚就消肿了;褥疮也日见好转,四五天就干爽结痂了。
   
可是痰却不见好,而且加重了。连续两个晚上,喘憋得令人担心。从晚饭(七点前后)开始,喉咙里“呼噜呼噜”作响,逐渐加重,晚八点半达到峰值,然后缓慢回落,晚十点基本复原,痰音不再响。第一个晚上喘憋厉害时,真是令人揪心啊!
   
第三个晚上,担心的喘憋没再犯,侍候的(耕发耕芹保姆)都有些欣慰:终于不喘了!看来吃药效果挺好!
   
可是,一夜之后风云突变!早上醒来,父亲就很没精神,从早饭开始,痰又起来了。整个上午没断,还在慢慢加重,只是没像前几天晚上那么厉害。父亲萎靡不振。
   
上午九时许,若晴和小周来到,若晴走到床前问:“爷爷,我是谁呀?”“晴晴”,父亲微弱地回应。
   
12点多午饭,父亲倚靠在摇起的床上,眯着眼,低着头,无精打采。叫吃饭,没反应;掰了一口包子给往嘴里放,也不张嘴;勉强塞进嘴里,馅子掉了一些,半天不下咽。过了一会儿,大姐和小周又叫着喊着喂了两勺粥,便不张嘴了。只好作罢。
   
午间一时许,耳听得父亲喉咙里的痰往上涌,连声音都变得异样的脆响了,感觉一低头那痰就能吐出来了似的。但瞬间没了动静!是痰堵在了嗓子眼!父亲木然地没了反应!任凭呼喊、抢救,无济于事。
   
父亲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二)
   
父亲这一生,大半辈子是在苦难中度过的。
   
父亲小时候便没了娘。兄弟三人,父亲排三。感情很好的大哥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从此杳无音讯。二哥年轻时双目失明,一直单身。我父母不离不弃,一直带着他过日子。记得小时候,家里总共9口人,就父母两个整劳力,二爷双目失明,只能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兄弟姊妹6个,大的上学,小的还得大的看着。这拖累可想而知。父亲是生产队里最能干的、干活最多的。父亲舍弃了一切“业余爱好”――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不下棋,好像只会干活似的!尽管如此,在生产队一年干下来,因为全家挣的工分少,结果总是“倒找”――就是不但分不到粮食,还欠队里的。好在有“人七劳三”的分配政策,兄弟姊妹才得以勉强糊口活了下来。那年月,孩子夭折的并不罕见。
   
1930年出生的父亲经历了两个大“贱年”。1941年,6月飞雪,刚秀穗的高粱全冻坏了,绝产。1960年,自然灾害,飞蝗遍地,所到之处,庄稼颗粒无存。庄户人家只能吃糠咽菜,仍然饿殍载道。父亲吃过各种树皮树叶,吃槐树叶等吃得全身浮肿。最好吃的树叶是榆树叶。家里有棵大榆树,很粗很高。当矮小的树木都被吃光树皮树叶后,这棵高大的榆树成了生活的希望。父亲爬上去采摘榆树叶,被“柿夹子毛”弄得浑身火辣辣地钻心地疼。
   
有一年初冬,年轻的父亲赶着大车(两个轮子,用马拉着)去拉东西,在他乡过一个桥的时候,雨水漫过了桥面,马失前蹄,大车一边的轮子掉到了桥下。四下无人,父亲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水里,费劲地往上抬大车。折腾了大半个钟头也没成。最后还是一个临近村子的赶车路过的好心人,用他的车把父亲的大车拉了上来。而且,把父亲领到家里,帮父亲把湿透的衣服烘烤了,给喝了热姜汤,才送父亲重新上路。这事儿父亲到老都念念不忘,心怀感恩。
   
为了生计,父亲有多年赶脚推车卖秫秸(高粱秸)。先是往北跑出几十里地到外乡收秫秸,装上满满一推车,几十里路推回家。隔日重新整理后,再推到往南十几里以外的集市上去卖。这往返百十里路,一车秫秸,只能挣来很少的钱(或许是十块八块钱吧)。有时行市不好,父亲不舍得卖,便原样满载推回家――也就是白跑一趟啊!父亲出去收秫秸,有时回来很晚,母亲常常让我们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去接父亲,有时接出去好几里路,才好不容易看见父亲的秫秸车子!接上后,孩子前头拉着,后面推车的父亲便轻快一些了。
   
有一年,中年的父亲赶着大车过铁路桥洞子时,对向有车冲过来,把父亲肚子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父亲却没呼救,也没去医院,手捂着肚子、赶着车,四公里路程忍着疼痛和流血回到家。可把母亲吓坏了!赶忙找了赤脚医生来看。
   
(三)
   
日子终于好过了,父亲却病了、老了。
   
68岁时,父亲得了冠心病、心绞疼。记得是大年初一,凌晨两三点吧,母亲叫醒了隔壁睡觉的我们,说父亲不好受。村医生赶来一看,是心绞疼!让赶快送医院。到了中心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终于转危为安。此后20年,基本没断了吃药。
   
70岁以后,父亲的牙齿掉光了。好多次动员父亲安装假牙,都被拒绝了。父亲一是心疼花钱,二是认为活不了多少年没有必要,其实还是心疼钱。所以,没了牙齿的父亲,吃饭是用牙床,饭菜在嘴里搅拌半天,便半截拉块地咽下去。后来,我们干脆给父亲预加工――把饭菜(主要是菜)切碎了,再端给父亲吃。
   
晚年,父亲又得了胆结石。常常肚子疼。后来做手术,把胆总管里一块花生米大的结石取了出来。但术后饮食很麻烦:医嘱不能吃大鱼大肉油腻的东西,不能吃鸡蛋。这可是两种高营养的东西啊!耄耋的父亲,本来饭量不大,瘦骨嶙峋,平时就喜欢吃肉,这下可难为了。只好尽量规避,实在馋了就吃点儿。吃多了肉蛋,胆石症就发作,因此住过几次院。可忌口时间长了,又导致营养不良!
   
86岁时,本来行走自如的父亲,上楼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往后仰面跌倒,导致胸椎第12节压缩性骨折!医生让自然恢复。卧床三月后,下床慢慢活动,走路不稳,便柱上了拐杖。直到一年后,才基本复原,但没离了拐杖。
   
最后,父亲又得了尿储留――总想尿却尿不出来。住院期间,大夫说父亲严重营养不良,脚也肿,痰也起了,估计时日无多,本不想手术。后来脚消肿了,痰也化了,病情好转,家人商量后,还是请求大夫给父亲作了造瘘手术――这样可以长期导尿而不致感染。手术很简单,很顺利,也就15分钟时间。但父亲从此卧床,再也没有起来。
   
我亲爱的父亲啊!大半辈子吃苦受累,节衣缩食,只知道干活儿、劳动,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啊(父亲也是属马的)!为儿女、为生计操碎了心啊!衣食无忧、生活小康了,多想父亲颐养天年、长命百岁,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五年多前,母亲就走了。现在,父亲也走了。我们成了没娘没爷的孩子!无家可归了!
   
愿父亲安息!那边,有母亲的照料。

(本文写于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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