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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千山暮雪 于 2019-3-17 13:37 编辑
父亲的自行车
博山 千山暮雪
第一次坐自行车,是我六岁那年的夏天。 母亲委托本村的熟人,把我捎到在县城工作的父亲那儿小住。我却因日夜思念母亲,哭得昏天黑地。父亲无奈,只得用自行车驮我去车站,让人把我捎回到那个小山村。那时候的父亲,头发乌黑浓密。脸庞刚毅棱角分明。只需轻轻一提,我就稳稳地坐上了28式自行车的前梁。蹬车的父亲衣襟带风,那感觉像飞一般。遇到长大下坡时,我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伴随着心跳此起彼伏的,还有车把上那双崭新的黄色透明塑料凉鞋。
第二次坐父亲的自行车,是六年后的那个夏天。村前的小河泥沙翻滚,河水暴涨到了两岸。切断了孩子们徒步过河去镇里的中学参加小升初考试的近路。一筹莫展时,父亲从工厂回来了。还是那辆28式自行车,还是那样严肃寡言的父亲。长高的我,已经可以自己跳上父亲正在骑行的自行车后座。穿过沟沟坎坎的山路,绕过密密匝匝的杨树林和湍急的水漫桥,穿越那座对当时的孩子们来说,遥远而又神秘的东里店大桥后,目的地就到了。骑行上坡时,我会自觉地跳下车子,悄悄地从背后给父亲推车,然后又悄悄地上车。伴随着山路一同跳跃的,除了车把上母亲一早烙好的糖心火烧,还有父亲脸颊上豆大的汗珠……考试结束时,父亲已在学校门口等候。我兴奋地跳上自行车,心情像父亲买来的沙瓤西瓜一样,又红又甜。“考得咋样?”父亲问。“很好,绝对能考上这所重点中学。”我吞咽下口中的西瓜自信满满地回答。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脚蹬车的速度,快了很多。我的话,也明显地,比早上来时多了起来……
我没能考上盼望的中学,而是被一所乡村联中录取。开学时,姐姐给我剪了齐耳短发。穿着她用半个夏天帮人家摘花椒挣的工钱,给我买的那件镶着花边的粉色上衣,静静地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一路上,父亲不问,我便不敢说话。有了上次考试时的“大话”糗事,从此,我再也不敢在人前把话说得太满。只记得那天,父亲与那个后来被同学们私底下称为“刘老妈妈”的男老师,交流了很久。
读 初一的那个寒假,我和姐姐偷偷地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绑上一根长木棍,开始练习骑自行车。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记不清摔过多少次,也记不清自行车的车把,脚蹬,弯过多少次,只记得父亲曾告诫过——千万不能骑车去学校。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学会骑车的我,手自然痒痒得厉害。就在那个周日下午,趁母亲不备,住校的我偷偷骑着父亲的自行车去了学校。当我正在同学们中间炫耀与得意时,却看到了门口那双焦灼又到处张望的眼。车子,被父亲骑回去了。那一刻,对那个倔老头儿,心底闪过一丝恨恨的不满。姐姐后来告诉我,父亲因我偷骑自行车上路这件事,曾经数落了母亲好一阵儿。那情景,就跟几天前,我同意刚学会骑自行车的女儿画龙般地在马路上骑行时,老公的阻拦、唠叨、不安和担心一模一样。
中考前夕,我哭着把学籍与户籍不符的消息传回家。骑着28式自行车的父亲穿梭于家,学校,派出所的街道。一天的疲累奔波终于有了好的结果,父亲用行动告诉我——只会哭,问题不会得到解决。后来的后来,我长大了。再也没有坐过父亲的自行车。
头发花白的父亲退休了。他每天骑着自行车,来往于家和果园的路上。在那片心爱的果园耐心细致地除草,施肥,播种,收获。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农家小院,给他心爱的旧车补胎,修链,涂油,换件。可是,却没有人能修得好他身上患病的小零件和大部件。父亲病了,肺癌晚期,咳得厉害。从此,他的自行车后座,除了一些轻微的零碎和猪草羊草,再也没有驮过人。风吹雨打一阵子,车子七零八落,散落在了院子的一角。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夏日雨夜,父亲悄悄地去了,片语只言都未曾留下。
母亲曾埋怨父亲的无情。抱怨生活了一辈子的他,临终前未对她的将来做一个交代。我理解母亲,但更懂父亲。父爱虽无言,但绵长醇厚。爱,可以是一双塑料凉鞋,可以是一个糖心火烧,可以是一片沙瓤西瓜,更可以是那双使劲儿蹬车的脚和布满老茧却依然忙碌不停歇的手。有时候,那份浓浓的爱,还隐藏在焦灼的眼神中,密密的汗珠上,看似冷漠的指责里,看似无情的棍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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