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雨记

云止于水

喜雨记
博山 云止于水

七月暮，正是伏天，白日酷热难当，楼房里连床单也是热的，凉席也是温热的。幸好晚来南风，有熏风而至，清香自来。想这窗口，应何时都是有风斜穿纱窗带来清凉吧，孰料，方上午九点左右坐在南窗前，虽是阴郁天气，却觉热气蒸腾，不过 写了几个字，作罢。

于是转到书房。爸去世后，她就一直住在陶然居，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家底都隔三差五搬过来了，书房成为了她的房间。今天，妈也跟着回老家参加丧事去了，就我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外面是许多纳凉的人，就坐在楼与楼之间的通风处。以前，写字，都在这儿，一抬眼就是红瓦的小房子，一棵桃树掩映其上，春日，会开出疏落的嫣红桃花，瘦骨伶仃的，有梅的逸趣。不曾修剪专为结桃的桃树，带着一份自由和野性，开出的花格外娇媚。五月花落，树上竟开满了蔷薇，绯色的，层层叠叠的蔷薇花，开得恣意而绚烂。

可惜的是，今年春前，桃树前的房子易了主人，其嫌弃桃树和蔷薇遮蔽了阳光，几乎从根部把桃树给砍了，在楼前再也看不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了。

午后，天更加阴沉，“噼里啪啦”之声于耳畔此起彼伏，是雨滴敲打窗沿和落在瓦沿上的声音，说是枕着雨声入眠，这雨就随心而至了。

在书房，看人都散去了，地上溅起了水花，红瓦檐氤氲了一层雨气，赭红更深了。小房子东是小菜园，三畦韭菜在雨中微微晃动。茄子、辣椒，叶片上也湿淋淋的，周遭都变得有生气了。水开始顺着斜面流下来，像是一条潺湲的河流。风大起来，雨点斜斜穿窗入户，越过窗台，滴滴飞溅在桌面上，屋里也有了雨意。 

去卫生间，高高的窗户上密密地落下雨丝，竟是外面雷声隐隐，大雨如注，里面细雨霏霏，别有意境。雨声如碎玉，拂面消暑气，可听可闻嗅，一任雨水入帘笼。神思飘飞，忽然兴起，赶紧把吊竹梅和厨房的金丝吊兰挪出窗外，一会儿上面应该满是水珠了，每一片叶子都亮泽欢喜。把书房的芦荟放在窗户外的防盗窗的横架上，雨点四面八方而来，满是尘埃的肥厚叶片一会儿就浣洗干净了。把吊兰搬到厨房窗户外，再把鸳鸯茉莉和金琥搬出去，一会儿工夫，三五指高的空余处就满满是水了，赶紧把金琥搬进来，雨水把纱窗也浣洗一新。南边小广场上已是一片水域，有小孩穿着雨衣踩在水里。我也该去雨里玩啊。

以为不下雨了，一出门，竟还是霏霏的细雨。地上四处都汪着清浅的水泽，尚有微小的水花四起。凉风习习，恍然有几分初秋的味道。通往黉山的马路一边潺湲着粼粼水波，水至清，不带半分尘土。路边一棵白木槿，洁白的花朵，花蕊处有嫣红的一片，花瓣上濡染着晶莹的水珠，靠近，簌簌的鱼就落在发上，眉睫之上。花瓣，细细看了很久。
 
转入另外一条水泥路，有二胡声从那家窗户飞出来，是欢快的，有些想念爹了，很久没有听到他拉二胡了。真深思飘忽，哇，一只蜗牛缓缓蠕动在清浅的水泽。我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它伸着触须，柔软的身体浸在水中，一会儿停下，似乎在探看周围的一切，它的壳看上去好美，像是一部动漫中的画面，远处的水泽映着高处的树木，氤氲开一片碧色。

在这路上，若是别谁踏过或者开车压过去，这小命不就完了吗？我伸出手，想把它拿到路边，它瞬间就把柔软的身体缩了进去，它好歹爬到这儿了，或许就想在水里洗个澡呢。况且，这条路，行人和车辆也少，祝你好运吧，小蜗牛。

刚要起身，哇，前面有一只更小的蜗牛，我移过去，继续蹲下来细看，更小的一只，似乎还是孩童，稚气未退的样子，触须也极小，它头伸得好长，很舒展自如。蜗牛多数都是独自一人，背负着房子四处游走，却四海为家，从不孤独，那么小，那么柔软，那么令人感动。

地上居然还散落着无数黑色的羊屎蛋，也是是故乡，有牧羊人在暮晚赶着羊儿下山，一群羊排着队啦啦啦啦走在回家的路上，声势浩大，遇到行人或车辆，牧羊人吆喝一声，它们自动从路中间靠到一边，很有秩序，有谁落伍了，会一阵奔跑赶上了，动物的世界，沉默、神秘、有序。走到一个路口，居然真看到了一群羊，十几只，颜色各异，羊角竖起，低着头啃食青草。

看远处，青山隐隐，连绵起伏，竟是上好水墨画了，只可惜近处的楼宇层立，少了几分山野草房瓦屋的韵味。

忽然想起路边的木槿花，以前上班的地也有一株，最初它就是细长的一茎，伸展着叶子。不经意中，不过一两年的时光，它已经高过了我许多吗，成为一棵枝叶婆娑的花树，每到夏日，满树都是花开，淡粉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地上常常落英无数，我常常采一朵咬花嚼蕊，微甜清香，若是用它来做木槿鸡蛋羹，想必也是很美的。

这样想着，马上就做。记得前面也有一株木槿，去看，竟是粉色的，单瓣。木槿花朝开暮落，不过一夕之久，就零落尘泥。我且以温暖之腹葬它，也好。采了一把，又回到来处，采了三五朵。二胡的声音再次传来，竟是幽咽哀婉的声音了，不知拉二胡的人因何有了愁绪，还是起了相思？听着二胡之声，更是想念爹了，这些日子，他更没有心情吹笛子拉二胡唱京剧了。
 
回到陶然居，把手中的一把花洗净，把花底部的绿色花萼择去，一一切好。研墨人回来，取出藏在冰箱里的昙花，一并切好。小葱切成细细的小丁。鸡蛋加冷水搅好。不一会儿，木槿昙花鸡蛋羹就做好了。研墨人喊我去喝，一柄陶瓷长勺，勺子弯弯的，有素朴的花，羹盛了满满一玻璃碗，一勺一勺喝起来，真觉得唇齿生香了。晚上，喝了中药，一会儿，那花香似乎就潜上来，不觉其苦了。

遗憾的是说好回老家的，可是因为研墨人因事，直到近六点才回来，三点前我就给爹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晚上听慧说，爹把手机忘在黄土垵了，家里的那个不知怎么处在了飞行模式，她上去看时，才调好了，说娘煮了一大锅玉米，做了一大锅菜，等我们回去，我真的想家了。

想乘着细雨和风回到爹和娘的身边，想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舔着锅底，不一会儿，院子里满是玉米的清香，合着手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玉米，撕开叶片，莹白如玉的玉米，咬一口那种滋味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