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旧事光影

辽阔之海

旧事光影

高青辽阔之海

周末两天阴雨，家人又担负起修缮老宅的任务。老宅是公婆的家。也是自己的家，似乎又不是，这个房子新盖时，自家已在小城里购置了一套楼房。房子还算新，红砖红瓦，久无人居住，没有了人气顶住，有一点漏雨了。自己的婚房是这个房子之前这个地基上的房子。自己原来房子里的东西推倒时都收了出来，放进连着门楼的偏房里，再也没挪动。偏房是在原来的老土坯院墙上起山盖成，到现在临道的土坯墙快塌了，也需要整理修葺。傍晚那人一身尘土，带回来两个包裹，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打开大的，忧伤成河。这是自己结婚时爹娘陪送的嫁妆，三个棉袄，四个棉裤。小包裹里一摞布，有化纤的，还有纯棉布，是儿子过生日时娘家至亲带给的。那时这边风俗小孩过生日随礼就送布：三尺，一米，六尺，大小不一。还有两双鞋，一双蜂眼棉鞋，一双三紧单鞋，千层底，纯棉布，纯手工。说送人了。试着拆了两个棉裤，一个棉袄，把棉絮留下，里表扔掉，捡了几块一米的化纤布也一块送到路边的垃圾桶里。一件一件的扔，扔一次，心就抽搐一次。还有两身一次都没有穿过、崭新的棉裤棉袄，晒在楼前的阳台上，再去看，竟是怯意眈眈。

心里装不下这些旧物，絮絮叨叨和二姐说。这些东西怎么处置，成了艰难之事，兜兜转转，跌进旧时的光影里，不肯出来。母亲说，出嫁的时候穿得厚，以后的日子也就过得厚。本着这个宗旨，陪送给自己六身棉衣。做到第五件棉袄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布和棉絮，只好用半新的，棉袄前襟下角里边贴上两角碎布，棉絮也是半新的，第六件是自己买了一件很薄的缎面夹袄。想起这件事，试着找出那个棉袄，拆开来，果真是的。那时家里日子也不是很宽裕，恰好弟弟也大婚，那年腊月家里两节大事：娶媳妇嫁女儿。父母捉襟见肘，也是棘手难为。棉袄很难拆，针脚细密，扣眼几乎搭不上剪刀，用上力气，却戳破了手指，钻心得疼……这些旧物怕真的没有了用途。拆着衣物，旧时的散碎细节聚集成影。出嫁那天穿的那个棉袄还是大姐送的，杏黄色银缎，细密的菱形格子定型，小立领。也不知道哪个棉袄去哪儿了，那个棉袄穿了两个冬天，当时还有身材相当的要好看的人借去穿一下。

转眼，那些娶媳妇嫁闺女的人，都走远了，媳妇闺女也活成了她们的样子。母亲节那天，大姐喊我去她那里玩，没去成。而是回了老家，那天恰是母亲祭日。中午饭后去给母亲上坟，也是急急匆匆。却有一点小小激动，很久都没有来了，中午走在田野里，太阳毒辣辣的盖在头顶上，热燥燥的，但是绿油油的麦田，蒜苗，一片片大棚里的西瓜秧也都是蓬勃旺盛。这一次真的不恰巧，父母的墓碑前停不下来站不住，地里麦子正在浇水灌溉，贴不进去，北边是大棚，也不敢烧纸钱，只好去墓地最南边排水河边上。东南风，风带着纸钱翩翩起舞去往西北方墓碑的方向，正在浇地的乡人说：你看你看，纸钱都飞去坟上了。是的呀，亲人们一定知道，也都欢快得出来收钱了。这样想，心里没有一点悲伤，母亲走了多年，也只有在节日祭日才能记得自己的亲人们吧。

父亲在时最后几年，得了阿尔海默茨氏综合症很累人。也越发想念母亲，想起母亲的时候都会禁不住流泪。太多的日子后，逐渐抹去了那些想念，日子越久远，思念的那根线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细，也或者，再多的思念母亲也不会知道了吧。很多事自己都选择忘记，忘记了好，忧伤会相对少一点，忘记许多人，忘记日子。母亲在时，也不时兴吃饭店。烙饼，包饺子，擀面汤，都愿意在家里吃，都是家的味道。

那一天，邻家的大嫂子看见了自己说：“上午坐在地里摘蒜薹，还想着记婶子也是这个时候走的。芳子来时顺便给她带点蒜薹。抬眼，这不，就看见你了”。是的呀，我就是那个从这个村庄里走失的芳子，记是父亲的乳名。她家大哥看见我后，顾不得吃中午饭，慌忙去地里真地摘了两大把带着清气的鲜蒜薹。这个嫂子很亲近，她刚嫁过来时，还曾陪伴过她。

午饭后，坐在大门前的核桃树荫里，看着躺在车引擎盖上粉色方便袋里的绿蒜薹，思虑悠长：跟在母亲身后摘桑葚、摘花生、寻找马泡瓜、晒红薯干、割红薯秧等或寂寞或欢快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木心曾经说过：“归根结底，人生不过是一场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我开始祈愿，从哪儿走失的，一定努力回到哪儿去。那个下午头痛欲裂，思念真的很疼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