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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麦子 于 2022-6-13 15:13 编辑
小溪
文 王秀玲
初夏,又见到小溪。
她一袭长裙,立在路边,迎我一起去相约的饭庄。我看她,还是往日的模样,夏天,不免会念及山涧潺潺而歌的小溪流水,如果是冬日,又仿佛围炉煮茗,幽香浮荡,似有若无。
她坚持点了三菜一汤,尽管我一再强调:我真的没有那么能吃。她真诚说:得让你吃饱。
上一次相见,是2020年年末。小溪抱了一大束干枝梅给我,在那个寒冷的冬日的上午。我们站在工厂大门外面,相对而谈,微笑着,偶尔无所顾忌地开怀大笑。以至于,有个同事隔了窗户,疑惑地一再朝我们张望。
彼时,褐色苍茫的天幕,太阳被什么遮挡住了,朔风暗藏了冷凉,落叶枯卷成菊花花瓣状,依着路牙石一窜一窜,发出哗啦哗啦的奏鸣。我俩嘴里不时呵出团团热气,袅袅娜娜,上升,回旋,慢慢筑就一道屏障,把我俩与周围的一切隔开,构建起一个暖融融的小世界,像在春天里。
一年多不见,小溪清瘦了些,愈发显得小巧玲珑,皮肤细腻紧致,总给人永远不会变老的幻觉。正如她的文字,轻盈美好,读来感觉甚是熨贴。
我疑惑,她竟好久没有码字了。
她于是说起了母亲:
去年,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到家里来住。我教母亲认字写字,母亲一笔一画,很认真地在方格纸上写。我和母亲到楼下花园散步,和母亲一起拍抖音,每见母亲舒眉展颜,就感到一丝欣慰。
家中天然气炉灶、电器,母亲一概不会使用,教她,她不敢学,害怕有危险。母亲胆子越来越小,甚至不敢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去哪,都得带上她。上班,把她带到单位宿舍;下班,再一起回家。八十岁的母亲,越来越像个孩子。小时候,是母亲大手牵我小手;现在,是我一双手牵着母亲被岁月侵蚀的一双老手了。
临近春节,母亲吵着要回老家。我说:老家冷,等三月暖气停了再回。三月底,母亲又提起,这时,姐姐打来电话,希望我们把母亲送回去。
临行前,我塞给母亲三千元,让母亲捎给姐姐。
母亲回去的第二天,一大早,姐姐打电话来:你给钱是什么意思?是雇我照顾娘吗?我照顾娘,不是应该的嘛?简直太气人了!
电话里,姐姐呜呜大哭。
我的眼泪也涌出来,委屈的,心疼的。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姐姐木讷少言,平时几乎不打电话。偶尔,我打电话回去,姐姐会吃一惊:咱娘怎么了?没事。那打啥电话。记忆里,我和姐姐之间,好像从不曾有过促膝而谈的亲密,两个人的心思处在不同的频率上。
这一次,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跟姐姐转述的。周围很多人,同事啊,朋友啊,在父母年迈需要照顾时,通常会轮班照顾,有因工作、身体等原因不能分身照顾老人的,拿出一定数量的钱给兄弟姐妹代为尽孝,也是常有的,司空见惯,也慢慢地有了约定俗成之宜。这样,付出时间和精力者,得到一定的补偿;不能床前尽孝者,亦能得到一份心安。
姐姐嫁到本村,与父母村东村西住着。去年父亲去世后,姐夫也去世了。去年底,姐姐所在的福利厂经营不下去,姐姐失去了稳定收入。
母亲临行那天晚上,我告诉母亲,姐姐日子过得紧巴,我今后每月按时给姐姐一千元。母亲愿意住在老家,那里有她熟悉的土地、草木和乡里乡亲。母亲由姐姐照顾,对母亲而言也许更好,姐姐也不用外出奔波而少些劳累。
但是,姐姐的哭,让我难过、迷惑、反省。
小溪停下来,端起餐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看着我,眼里有薄雾淡笼。
我轻轻说:也许,是你打破了姐姐自洽的幸福,尽管,是出于善意。
小溪点点头,我给她续了杯热茶,她又喝了一小口,接着说下去。
上个月,她回了趟老家。姐姐告诉她,福利厂倒闭后,她每天接一些零散小手工活,拿到家里做,按件计酬,每月有五六百元进项,强子(姐姐的孩子)在县城实习,就要毕业了,也能挣钱贴补家用了,家里钱足够花费的。姐姐高兴地跟她说着这些,眼睛里闪烁着满足的光芒,语气是自豪的。
还记得你给我的干枝梅吗?最冷的季节,你抱了一大束给我。我把细高的玻璃花瓶放在向阳窗台上,每次放入四五枝,清水饮着,花次第开放,整整一个冬天,房间里都弥漫着浓郁的春天的气息。多么神奇的花啊,一点点水,在稍微暖和的地方,就以为春天到来了,欢天喜地地争相开放。
我还记得,你说:“把我往春天里带”。多么诗意!
小溪笑了,好像潺潺流水自清幽的山谷轻吟浅唱而来。她说:是啊,每个人都有她自洽的幸福,他人所谓的善意,如果不被需要,就容易变成利剑,伤人于无形。我读了那么多书,然而,姐姐的爱和坚强,我却一再错读。姐姐的爱,朴素得像田野里的庄稼,像我莫名喜欢着的干枝梅,不需要任何人的补偿或者喝彩。
(175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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