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之柑

会写点屎诗

淮南的毛生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这病说来不痛不痒，无色无形，让医生号脉，竟丝毫瞧不出什么毛病，但却折磨的毛生寝食难安。这毛生到底得了什么病呢？说来也怪，不知从何日起，毛生便食之无味，无论妻子为其准备什么美味佳肴都提不起毛生的兴趣，这实不是其妻厨艺拙劣，亦不是食物本身无味，而是毛生觉得无论吃什么都没有一丝味道。

就这样，毛生整个人都日渐消瘦下去，其家人心急如焚，看着毛生每天食之无味却毫无办法。这日，有一远房亲戚突然登门，问之方知是为毛生之病而来。原来这远房亲戚打听到一方可治毛生的病症，那药方到底是什么呢？

从那远房亲戚口中得知，要想让毛生食之有味，只有食用了卢之柑方有希望，卢之柑是什么，竟没人知晓，众人听的如坠云雾，忙问那亲戚是从何处打听到此方，那亲戚便将自己怎么得知此方的经历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这亲戚所居之地，有一胡人，这人每日在街市上贩卖一些西域的特产和玩物，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每每都引来许多人围观，这胡人也怪，好像对其生意并不在意，只要有人来看他的摊子，他便和那些围观的人攀谈起来，所谈之事，包罗万象，好似一个现场的故事讲谈会一般，渐渐地竟形成规模，每日都有固定的人群围来听着胡人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亦有听众参与进来，分享一些奇闻异事，这远房亲戚便是这讲谈会的常客。

却说这日，人都聚到了一块，正等胡人开讲，有人对那胡人发问：“听闻西域物产丰盈，奇异之物遍地皆是，先生可否说上一二呢？”

那胡人笑笑，说道：“昨日会一故友，正巧听闻一物，不妨说与大家。”

“快快说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胡人不慌不忙的说了起来。

胡人的这位友人是西域乌孙人氏，乌孙有一种树被称为卢之柑，据说是中土一位姓卢的人移植到乌孙的，这树或许之前是一颗柑橘，可是自从移植到乌孙之后，生出的果实却与柑橘大相径庭，而且食之苦涩，正应了《晏子春秋》中所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因是卢氏移植而来，故而便有了卢之柑的名字。后来有人发现，这卢之柑晾晒后磨成细粉，用以饭食的佐料竟没了先前的苦涩，而且使得饭食美味了许多。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发现，胡人友人的一位朋友，胡人称其宣夜释，看到卢之柑中蕴藏的商机，便种植了许多卢之柑，到了卢之柑成熟的季节，夜里守在果园里的宣夜释发现一颗树上闪着亮光，走近才发现是一颗果实发出的。只见这颗卢之柑异与其他，在黑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光亮，而且有一股异香自其上散出，宣夜释忍不住将其摘下，剥去皮吞了下去。奇异的事发生了，这位吞食卢之柑的乌孙人发现，自己的胃口出奇的好了起来，而且无论吃什么都能尝出各色美食的味道，就连吃普通的肉食他也能说出一些奇怪的食物的名字，声称这味道和这些食物一样，令人不禁啧啧称奇。

毛生家人听罢亲戚所述，既然这卢之柑可以使人食之若饴，那何不去问问那胡人，向其打听一下这卢之柑的下落。

一行人寻到胡人，说明了来意，可令人诧异的是，那胡人一再推却，不肯说出这卢之柑的寻处，众人以为是胡人想要借机索要些钱财，便给与重金，那胡人见状，推却道：“我并不是不想帮你们，可是那日所讲之事实则只讲了一半，还有更重要的我并没有讲给诸位。”

“难道这卢之柑另有玄机？”毛生的亲戚问道。

“众人只听到那食过卢之柑的人能品到诸味美食，却不知其后的故事啊！”

然后，胡人娓娓道来，原来那发光的卢之柑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一种叫做恋枳的虫在作怪。这恋枳生的如蚕一般，通体雪白，倘若将其置于黑夜，则盈盈有光。恋枳其实是由一种飞蛾产卵于卢之柑之上生出的，这种飞蛾对于卢之柑有着近乎疯狂的挑剔，卢之柑未成熟之前是十分苦涩的，但飞蛾会一颗颗，一个个的挑选，直到寻到味道发甜的卢之柑方才产卵，所以，一处卢之柑林中往往极少能见到这种被产上了恋枳卵的果实，倘若寻不到甜美的果实，那飞蛾宁愿死去也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一颗苦涩的果实。也许正是这种执着使得食过有恋枳的卢之柑之后，便会有了特殊的味觉，更为神奇的是，这卢之柑中就好似储藏了味觉的记忆一般，食用之人竟能说出这味道的出处。

宣夜释食过卢之柑后，起初的日子自然是幸福的，因为哪怕只是粗茶淡饭都可以那么的美味。可是渐渐的，他尝出的味道越来越多，开始的时候，他会将这些味道一一讲给自己的家人和好友，人们总是怀着好奇的心情仔细的听着，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品尝到这些美味。比如，有一种食过之后令舌头微微酥麻的薄饼，据说是用北方极寒之地生的鲜苔做馅料，那种酥麻令人产生片刻的记忆空白，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整个人都停留在享受这薄饼的香味中；还有一种浆果，汁液用来淋在菜上，会使得口中的香味持续很久，即使吃过数个时辰，那种独特的好似淡淡的芝麻香的味道也依旧会在口中流连。

可是，到了后来，人们日渐觉得他的阐述开始变得索然无味，因为没人尝过他所讲的那些东西，更不会知道那是一种种怎样的味道。起初的被人仰视和崇敬变成了疏远和侧目，但是他觉得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尝尽所有的美味，不能很好的描述那些味道所致，于是，宣夜释开始游历四海，寻找自己没尝过的味道，可以，他走遍五湖四海，竟然没有他没有尝过的味道，那些味道都好似在自己的舌尖经历过，那么熟悉，他苦恼起来，他坚信世间有一味是自己没有尝试过的，可是无论他怎么找寻却终也没有寻到。

后来，有人在天柱山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因服用毒草而亡，经证实，正是宣夜释。

胡人讲完，对毛生说道：“倘若能品百味，就会去追寻千味，就好像那产下恋枳的飞蛾，总在不停的寻找，真希望那飞蛾当初没有找到最甜的那颗卢之柑，或许友人也就不会陷入无尽的追寻，也就不会选择在绝望中结束痛苦吧。”

毛生听罢，叹口气道：“如此看来，食之无味竟要胜过食之若饴了。”

胡人听罢，微微的点点头。

后来，乌孙的使臣还曾向中土进贡过这种卢之柑，当然是用柑皮磨制的香粉，至于恋枳，则没有了消息，或许那些飞蛾因为寻不到美味的卢之柑，纷纷郁郁而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