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5-8-10 08:40 编辑
既粗且野
王光福
我的嘴很杂。常喜欢胡说八道,特别是喝上酒时,往往滔滔不绝掏实话——误不误自家也顾不了了。我老婆说:“这根舌头跟着你算是倒霉。”昨晚与人在金海岸吃饭,我坐主陪,借地利之优势,又“不尽长江滚滚来”,连续演讲两个半小时。我老婆说:“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说:“你是细狗,你吐吐看。” 早晨摁开手机,发现席上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荆棘鸟谈文稿,虽记不清楚,还有个大影子在。剩下一个,我想了俩小时,到底想不起是谁的。怕误事,我就按着号码打回去。对方一开口我就明白了,同事今晚开升学宴,约我去吃。可还是记不起几点、在哪,硬头皮再问,终于定好,五点半至六点,泉龙大酒店。 我说过,除了喝酒,一切应酬在我都是浪费时间。其实,喝酒对我来说,才真是自杀。每次喝完都发誓再也不喝,谁喝谁是小舅子,可过不了三天又心里痒痒。若有人电话约酒,接前想说“不”,接起来却说“行”。就是不看酒,还扑着那一桌肴呢。——一杯酒落肚,连筷子都懒得动了,又能吃多少菜呢。 我的嘴很杂。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敢吃,只要咬得动。我老婆说我“食域很宽”。小时,一只大花猫吃老鼠药死了,爷爷舍不得扔,就挂在屋后的老枣树上开膛破腹剥皮剔骨——皮后来熟好,护到爷爷的老寒腿上;肉别人不吃,全到了我爷俩的肚子里:真香啊!年下走亲戚,还在酒桌上吃过米猪肉。后来听说肉里有绦虫,爬到眼眼瞎,爬到脑脑疯,爬到心心疼,心揪揪了好几年。却也没有后悔——那是啥年代?四十年前,别说煮熟的猫肉、米猪肉,看见任何有肉的东西,就是生着,也想上去啃一口——馋啊,香啊! 我有一只大黄狗,名叫小黄。为何大黄狗却叫小黄呢?因为名字是小时起的。有一种人,假如他姓王,你喊他小王他会不高兴,你叫他老王他才得劲儿。狗不管老小,你喊它啥它就是啥。小黄跟我上坡下地,形影不离。那时,人都吃不饱,每晚只喂它两块煎饼。为何是两块而不是一个煎饼呢?因为两块是人吃后剩下的,一个囫囵的还得留给人吃。——有时打发要饭的,顶多也就是一个煎饼。“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那个年代,做狗做人都不易。 我自小虎头虎脑,真不愧属虎。若不看头脸光看身段,简直就是个瘦猴精,说属虎人家都笑得找牙。我最善上树,树上有鸟窝,鸟窝里有鸟蛋。我有一表弟,也善上树,常够下鸟蛋来让我看。我说肚皮都会拉破,鸟蛋怎的不破?他说含在嘴里下树。鸟蛋上有粪,看着都恶心,所以我不曾含过。肚子里东西本来就少,一旦呕吐,可就把肠胃全倒光了,这极不合算。尽管缺少营养,身材瘦弱,可我脑袋并不小,这笔账还算得清楚。——一次,也是在金海岸喝酒,有鲍鱼、海参,似乎还有河豚。我说:“不能喝多了,多了好东西就浪费了。”文友老袁举起手来,高呼:“服务员,给我打包,我回家吐完了再吃。” 虽然不愿口含,可也够过鸟蛋。那时咱小,不知道保护鸟类。够是够下来了,却老是破在口袋里。没办法,就翻过来让小黄给舔。它饿呀,舌头比锉还快,舔得比褯子还干净,大概鸟蛋比小孩大便好吃吧。——我只是猜想,这两种东西我都不曾吃过。给狗吃鸟蛋,营养好,狗乐意,可不能多。狗一旦上瘾,在家里偷吃鸡蛋,它的脑袋可就不保险了——“鸡屁眼里开银行”,上了几岁年纪的乡下人,大概都还记得这句俏皮的心酸话。 于是,就爬树逮知了猴给狗吃,上山逮蚂蚱给狗吃。狗吃得高兴,我也扔一个到嘴里。知了猴是全吃,因为它吸风饮露,没有多少肠胃储藏物。蚂蚱尽管吃百草,比得过神农氏,若吃了它的粪便,肯定会长命百岁。可毕竟没有全吃,只是逮住一只,顺手将鞍子一掰,揪掉青绿的屎,然后才扔到嘴里。知了猴嚼了两嚼,还嗡嗡响,震得耳鸣;蚂蚱嚼了两嚼,还在蹬腿,拉得舌疼——一股清香传到胃里,人和狗仿佛一主一宾在坐席,只是不曾划拳。一只蚂蚱飞过来,小黄跳起上下牙一对,嘎嘣咬掉半截,剩下的半截就算我的了——真得眼疾手快。脏不脏?传不传染狂犬病?没想过,也没得过。 我到八中去念书,星期六下午戴月回家,星期天早晨披星返回。背着二三十个煎饼、一罐头瓶咸菜,这就是一星期的嚼裹了。小黄舍不得我走,一直跟我爬上北冲山,我连哄带吓唬,才把它动员回去。下星期再回家,母亲说小黄没回来,可能经过邻村时,不是被狗咬死,就是被人打死了——反正是进了不该进的肚子。 一吃狗肉,我就想起小黄。一手搛着蘸满蒜泥的热狗肉,一手端着满满的酒杯,口中不停地胡说八道着,也就立即把它忘了。我老婆说:“狗改不了吃屎,野人。”我把酒杯递给她,她推得远远的,尖尖起筷子来夹一丝狗肉放到嘴里,说:“也没啥好吃的。”我的嘴真杂,老婆比我差远了。 2014.1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