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黑岩 于 2015-9-24 10:01 编辑
仲秋的月亮
临淄 刘建博
欣逢仲秋,爱看月亮,天上有个月亮,水里有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望着望着,月亮里淡出人影,那人影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外公。
外公可是个好人啊,三乡五屯儿的,没个不说好的。外公还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哪,听母亲说,千人大会上,不照发言稿儿,话语滔滔,出口成章。
外公姓丁,名榕森,48年解放济南那会儿,他去了台湾,从此一去两茫茫。那年那月,到处刮“红色风暴”,一提到外公,母亲总是提心吊胆,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只准家人知道,切莫走漏半点儿风声,若声张出去,一准会打入“黑五类”。风平浪静的时候,母亲想外公啊,一想就引出泪两行,泪流到心头,变成咸水湖,倒映出岁月的暗影。
自从知晓外公远居海外的事,我便时常关注那方小岛。在小学地理课本上,我看到了日月潭,日月潭里的水又清又亮,我瞧着瞧着,仿佛站在日月潭边,看到天上有个月亮,水里有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放学回家,我把看到的日月潭的事儿说与母亲,母亲眉飞色舞,说台湾可是个好地方啊,那里盛产甘蔗,等台湾回归,就能见到你外公喽!我听了,雀儿一样欢天喜地,甘蔗的甜最先占据心灵一角。
而母亲却一脸深沉。对外公,母亲心头想,腹中恨,恨只恨外公去台,留下妈妈这个女儿在日子里煎熬。我父亲也因此背上沉重的“十字架”,父亲人缘好,工作好,心眼憨,可就是入不了党。父亲是公安毕业的,分派工作后,成了无棣县响当当的公安干部,谁想啊,就因社会关系“复杂”,转业到了邮电,身为国家干部,一辈子都没落实“干部”政策。1965年,山东建设炼油厂,父亲携家带口从惠民地区迁到鲁中平原,在齐国故都临淄筑巢安家……。多亏十一届三中全会,摘除了家人的“紧箍咒”,心底里藏匿了三十年的秘密终于可以放飞了,不仅如此,我还享受到党和政府的关怀,被推荐为政协临淄区第三、四、五届委员,由民师转为公办教师。
而最让喜人的,是鸿雁传书。某日,家人喜出望外地收到一封海外来信,是外公写来的,虽说外公上了年纪,字儿写得柔中带刚,内容情真意挚。外公说他一切都好:三舅在“日大”当教授,四舅在美留学;五舅在新加坡经商,遗憾的是月有圆缺: 1958年那会儿,眼看就要晋级上校的二舅,挽着将成婚的伴侣,在铁路上悠然散步,忽然台风大作,列车风驰电掣般驶过,二人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就卷入滚滚车流……,喜讯变成噩耗,噩耗化作泪水。在济南师范教书的大舅丁涛凄然作诗曰:“济南握别成永诀,遥望南天泪如雨”,“智高超人才未展,骨抛海外作孤魂”……
身居那方小岛,外公无时不在思念着大陆,思念着亲人,他多想在有生之年,能来大陆,与家人团聚一番。可毕竟外公上了年岁,难以承受某种精神打击。然而,老人的身体毕竟拗不过老人的思念,1988年仲秋,外公外婆在五舅的一路搀扶下,乘飞机,坐轮船,经历山穷水复,来到故都临淄,实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此时,我由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外公(当然也是最后一次),都八十来岁的人啦,看上去若六十来岁的仙翁,脸色红润,腰杆挺直,只是头发全白了,好像一团芦苇。四十年别离,匆匆一梦。当年英姿勃发的外公成了花甲老翁,当年朱颜如玉的母亲已霜染鬓发。外公与我母亲相见,哭成团,抱成团,那场面,那情景,不是我的文笔能形容得了的。
见时容易别时难,此一别恐再难见面,还是妹妹机灵,说仲秋时可到水边赏月。咱们从月亮里能看到外公,外公也能从月亮看到咱们。从那时起,仲秋赏月便成了家人约见海外老人的贯例。那时,我还在村子里住,迈出家门,右拐北走二十来步,是一汪池塘,走近塘边,只见天上有个月亮,水里有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仲秋的月亮啊,那么圆,那么亮,承载着家人的期愿,也寄托着家人的梦想。再后来,湾里那月亮因断流而干涸,不久便闻听外公仙逝的消息。从那以后,我看不到水里的月亮了,水里的月亮已经回到了天上,在那高高的天上,永远有一棵美丽馨香的桂树,照耀着我们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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