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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陪谁去坐牢
临淄/冯景武
张老五开着他的大奔跑到所里告诉我,他杀人了。
我一惊,我说你这是来自首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屁话,自首我能到你这个小小的派出所?我是来告诉你,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先透个信。凭我和你哥的关系,也凭咱哥俩的关系。再说小圈那家伙也他妈该死,竟然想要挟我哥......不......是前几天到我山庄里闹事,我让这小子出车祸翘了辫子。
张老五轻松的说着,左唇角的黑痣一晃一晃,似乎在说一个故事。我为难地说,这......张老五很怪异的一笑,唇角的黑痣一撇:你不会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吧?啊?说完就走了。
分局下了通知,辖区101国道上一场车祸疑点重重,表面看是醉酒驾驶导致司机当场死亡,实质上很可能是件刑事案子,让我们关注局里动向,随时配合破案。
我陷入了极度的两难之中。张老五和我哥是生死之交,隔三差五到我家里喝酒,一来二去,我们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再说我上大学考警校回家乡公安系统,多少峰回路转,都是张老五鼎力相助,可以说对我有再造之恩。
何况他杀的那家伙确实不是个东西,小混混出身,后来入了黑帮,走私贩毒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被劳教几年回来后,突然成了什么公司的业务经理,据说还和某些领导扯上了关系。不过这家伙依旧匪性难改坏事做绝,我们几次想动他,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但是因为这些,我就能背叛了头上的警徽,践踏了法律的尊严吗?
局里组织所长以上人员开会:车祸定性为刑事案件,目标锁定在几个人身上,其中有张老五。刑警那边已展开秘密调查。
张老五的发迹史,就是改革开放的发展史。也不知他是怎么搞的,白道黑道黄道,全吃的开;区里县里市里,手眼通天。据说省里某位领导还是他的拜把子哥哥。张老五从建筑工头到企业老总到房地产商,短短十几年成为这地界的首富,每一个台阶据说都离不开“哥哥”那双魔手的扶持。去年“哥哥”升任二把手,就在这时候,张老五突然交卸了所有业务,回老家开了个绿野山庄,隐声匿迹。
通过局里一哥们,我得知目标圈子越来越小,已经基本确定了三个嫌疑人,其中有张老五。
怎么办?
法律还是人情?正义还是恩情?前途还是义气?
那个小圈是真的该死!但是谁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来决定别人的生死?但是法律就能铲尽一切罪恶和黑暗?
掐灭最后一个烟头,不再犹豫,我颤抖着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和几名骨干被抽调到专案组。我知道最后的关头就要到来了。
目标一点点向张老五锁定。就在这时,我们突然接到局里紧急通知:“不宜扩大影响”!专案组立即压缩编制,剩下不到四个人负责这个案子。我知道张老五打出了最后的王牌,“哥哥”的魔手已经开始施压。
就在我亦喜亦悲五味杂陈之即,案子陡然间异峰突起。
我们到死者家里调查,死者的弟媳号啕大哭,说小圈早就一年多不回家了,那天死的是自己的丈夫。
经再三鉴定,最后确认死者是小圈的双胞胎弟弟。
回来后我眼前老是闪现着那个女人的泪眼,瘦小的身子,真怕她一阵风就给吹走了,可怜的女人。
张老五一拍桌子:不可能不可能,我虽然三年多没见小圈了,可那小子说话和走路的样子绝对是小圈,绝对。张老五这么说的时候,唇角的黑痣一跳一跳的,显得非常惊惧。我说小圈和他弟弟是双胞胎。张老五愣了,来回的转着圈子,怎么办怎么办?我捅大娄子了,这,这,我可以给他们钱,很多钱。我忽然大怒:别提你那臭钱!你妈的没毁了小圈,你毁了他弟弟,还有他的家,还有他的爹娘!
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弱不经风的女人,和她那双泪眼。
案子办的磕磕绊绊跌宕起伏,仿佛黑暗和光明在拼命厮杀,或者就是佛性与魔性的激烈斗争,但最终走向柳暗花明。目标基本确定张老五,只是还缺少最直接的证据。
向组长告假,我说我出去买点东西。然后打车飞奔绿野山庄。
绿野山庄建在牛山北麓,葱葱茏茏的林木掩映之中,尽显清静幽绝,在这大夏天里,扑面就是一阵凉气。次第仿古建筑,楼宇参差接毗,很是典雅,也非常大气。
急匆匆地跑到前台,张总呢?服务小姐看了看我,迟疑地说张总......我急了:他妈的张总呢?我姓刘。小姐说,您是......刘所长?我说是我,快点。小姐这才急忙的说,张总在顶楼,你跟我来。
张老五看上去老了不少,我说你妈的也受良心谴责呢?已经确定你了,得赶快想招。张老五扔一支烟给我:兄弟,大恩不言谢,咱哥们也没那么多讲究,以后这山庄就归你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说着拿出两本护照和几张山庄转让的文件。说,我下周跟省考察团去加拿大,我他妈不回来了。我说我稀罕你这破山庄。跟我说说吧,当时啥情况?张老五没明白过来:当时?啥当时?我说就那天的事,别他妈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张老五把他怎么打探到小圈落脚点,怎么绑架了捂死再淋上白酒,怎么伪装醉酒肇事现场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我知道死的是他弟弟后,这几夜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捅了一个天大的娄子......我,我良心不安哪。兄弟,我想好了,到外国安顿下来,我就给他们家里寄钱,供他们孩子上学。要不然我下辈子也不得安生!
我心里一阵恻然,安慰了他几句,匆匆告别。
第二天张老五被带到分局预审科,指证他的最有力旁证就是我录的那盘摄像带。张老五愣愣的直盯着我,没有愤怒,只是一种很怪异的表情。我避开他的直视,可我避不开心里一阵阵的绞痛。我感到脖子后面冷飕飕的,我知道那是他的目光。
初审完毕,同事押着张老五走过我的身边,他停下来,仍是直愣愣的看着我。我被看毛了,站起来,低声说,别怪我,良心不安哪!他点点头,木然地转身走了。
我追上几步,轻声对他说,我刚交了自首书,兄弟陪着你一起坐牢。
半个月后媒体报道了一则消息,省考察团出国期间,一位高层领导在加拿大失踪。
半年后,在看守所的高墙里,我看到张老五被判有期十年的消息。报纸的照片上,张老五显得很瘦削,却似乎年轻了一些,低着头,干净的唇角微微撇着。这时我心里猛地砰然一跳:这不是张老五,绝不是,绝不是......这时有狱警喊我:107号,加拿大的包裹!
我的手一颤,茫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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