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开花谢 于 2015-12-18 16:51 编辑
又见菊花开 临淄 孙志平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爱菊世人皆知,自其后,菊成了花中隐士的写照。“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的诗淡雅朴素,在陶诗意境之外又多了对其操守高洁,品格坚强的一层赞誉。文人爱菊,多是因其超凡脱俗的隐士风格与其高洁和坚强。普通老百姓不知晋有陶,不知唐有元,也不懂“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清愁与思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爱菊。 我的家乡在鲁中丘陵北部,土地贫瘠,没有像样的山,也不见成片的林,唯独不缺少菊。每每秋风起,你看吧,淡雅的紫,纯洁的白,清新的红,洼地里,山坡上,地头处,沟渠畔,一簇簇,一片片,到处是野菊花灿烂的笑脸,到处弥漫着菊韵清香。蓝天下,牛羊安闲地啃食,牧人在花丛里小憩。挖菜的孩子放下篮子,采摘一大把野菊,编一个靓丽的花环戴在头上。夕阳落下,醉了半天流云。牧人赶着牛羊,孩子提着篮子,农人扛着家什,野菊浓浓淡淡的清香里,慢慢走回村子。 大伯父是个有情趣的人,桃李、翠竹、月季,他家小院里四季花开不断。在人们为了填饱肚子而努力的时候,这实在奢侈又神奇。与田野山坡上的菊遥相呼应,秋风里,伯父养的菊也都含苞。与山野处不同,院里的菊枝干壮硕,叶片肥嫩,枝头圆圆的小花苞轻轻摇晃在秋风里。伯父是个孝顺的人,每年秋天,他都会搬两盆最漂亮的菊,一盆给爷爷奶奶,一盆孝敬老爷爷。一盆放在老屋外间,爷爷奶奶吃饭的桌子上。一盆摆在里间,近九十岁的老爷爷每晚都会在菊影里小酌。 不必说花的淡雅与幽香,在百花凋残的深秋,只这翠微微的叶子已经令人沉醉,更何况那纤细枝干上羞涩地藏在生命深处的小花苞呢?起初花苞与叶子、枝干一样绿,但我知道它们会变化的,至于变成红色、紫色还是金色,只有时间才会告诉你。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每天爬上椅子,趴在老式的早已在时光里褪尽颜色的三抽桌上,歪着脑袋盯着那渐次舒展,慢慢晕染上一抹靓丽色彩的花苞是非常有趣的功课。豆粒样的花苞好像不动弹,但我知道每天它都在悄悄变化,一点一滴长大。最终会开到多大?会不会有彩虹样靓的五颜六色?花朵盛开的那一刻,会不会从花心里飞出美丽的仙子亦或跳出可爱的娃娃? 一个乡下孩子脑袋里无边的思绪每天都会随着小小的花苞晕染开去,菊花知道吗?它从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于绿色里渐渐抽出一抹淡黄,时日过去,黄色愈深,终于那金黄占尽枝头,没心没肺地笑了,丝丝缕缕里全是灿烂。十几个花头同时盛开的金黄在那灰黑的墙壁、粗笨的家具、暗淡的灯光与炉火的青烟里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几乎占据了幼小孩子全部的心灵。 是天妒其美吗?这菊开得最灿烂的时候一夜间忽然全部凋萎,十几个花头一起耷拉下来,靓丽的金色不复,全都变成了咸菜水一样的褐色。爷爷亦是爱花的人,那个早上他的脸阴沉得要拧出水来。老爷爷则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开始推说不知道,后又嗫嚅着说只是想给它浇点水。“你浇的是水吗?那是菜汤子,里面有盐,能不把它齁死?”菊花死了,大家都很难过,但除了爷爷,谁也不生老爷爷的气。后来大伯父又搬来一盆,什么颜色的竟然没有一点印象。爷爷有生之年,每年深秋桌子上都有怒放的菊花,紫的、白的、红的都在记忆里闪过,但开得最灿烂的就是这盆金的,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它一直灿烂在我的记忆里,就像那个几岁的孩子一直轻轻晃荡在老爷爷的背上。 老奶奶很年轻就去世了,为了儿女不受委屈,老爷爷当爹又当娘。拉扯大一对儿女后又带大了父亲兄弟五个。我是家族里第七个重孙女,之上还有四个哥哥。等我有记忆的时候老爷爷的腰已经弯得直不起来,但每日拾柴、烧火、做饭从不歇下。闲时他喜欢哄孙子们玩,吸一口长长的旱烟,有趣的九头妖精就随着淡淡的烟圈吐出来。老爷爷还常常从衣兜里掏出块糖果啊什么的,逗得那哭泣的孩子泪还没有擦干就已经破涕为笑。父亲心疼爷爷,不让我跟妹妹爬上老爷爷的背。但每每肚子不舒服的时候,老爷爷会在你眼前蹲下,笑呵呵地说:“来,上来,用我的锅腰给你颠一颠就好了。”青石板路上,斜阳余晖里,老爷爷的步子迈得很慢,身子随着缓缓迈开的步子轻轻晃动,背上的孩子稳稳地趴着,很惬意地享受着来自老人的温暖。有时候肚子早就不疼了,却故意哼哼唧唧,不舍得下去。轻轻的晃动里,睡过去的时候也有。醒来,口水流了老人一脖子。 老爷爷活了九十多岁,见到他的重重孙子不久后的一天安详地离开了我们。之后岁月里,每每菊花盛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