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妹妹

庞浪鹰

    我比妹妹仅大一岁。我七八岁的时候，娘经常派我带妹妹到姥娘家去送东西。姥娘家在另外一个镇，五六里之遥。一出门我就哄着妹妹抱着东西，我则开始在路边野地里抓蝴蝶，走一路抓一路，并承诺抓到了就给妹妹。蝴蝶没抓到过一只，妹妹抱着东西跑了一身汗。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抓蝴蝶。妹妹气得和娘说：“我再也不和俺哥哥去送东西了。”然而下一次，同样的剧目照样上演。小妹妹扎着两只大黑辫子跟在我后面傻乎乎跑的形象清晰得如同昨天。

    虽然仅比妹妹大一岁，但我这个哥哥是很像样的，经常批评妹妹，训妹妹。大约都十几岁的时候，某个夏天，妹妹自己跑到同学家去玩，黑了天还没回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在村头等着，足足等了有一两个小时，妹妹才回来。一看见她，气得我狠狠发了一顿脾气。妹妹眨着眼，还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上小学后一年，妹妹也上了小学。我上中学后一年，妹妹也上了中学。高中阶段，我和妹妹有一年都在县城上学，放学回家共骑着一辆自行车，几十里路都是我带着妹妹。那时候青春年少，热血奔涌，做事不管不顾。偶尔见到有顺路的拖拉机，便紧蹬一阵自行车赶上，一手抓车把，一手扒住车厢，于是风驰电掣，轻松前行。有时候妹妹周末加班上课，我便独自回家。返校的时候带上娘给炒的咸菜，我一罐，给妹妹送去一罐。妹妹的同学们指着我问：“是谁？”妹妹傲答：“俺哥哥。”后来妹妹到东北上大学曾经多次给我写信，至今只记得一句：“很想念那时候给我送咸菜的哥哥。”

    在东北上学，离家数千里，饮食等等又不习惯，妹妹想家想得哭。爹和娘没法可想，只得照了合影寄去。就在那时，妹夫出现。两人是同学又是老乡，互相照顾。妹夫忠厚，那几年多亏了他。两人毕业后订婚结婚。妹夫当时的家境不错，娘便和爹商量要彩礼的数量。我很不以为然：“要啥彩礼啊？又不是卖闺女。”我已经成人，说的话有了分量。爹和娘最终采纳了我的建议，没要一分钱。这是我家的一段秘辛，妹妹和妹夫一直不知道。知道了就应该感激我。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良好或者优异，且在班级都担任举足轻重的班干部职位。我一直不知道，多少年来，在妹妹的心里是多么崇拜我这个仅仅比她大一岁的哥哥，直到我看到了妹妹学生时代的日记。妹妹出嫁后，把一些相册、书本什么的都扔到了家里。我无意中从中发现了几本日记。那些日记记载着妹妹青春期的心路，那些最真实、最纯洁也最浓烈的少女情感。其中有一部分便是关于我这个哥哥的。当然，不只是崇拜，还有痛恨。在青春期的副作用下，我也曾无比叛逆，无比狂躁，有意无意间用言语、行动深深伤害过我的亲人们，也包括妹妹。这些日记妹妹弃若敝履，我却视若珍宝。有时拿出妹妹的日记翻读，我不由得一头冷汗，心底充满内疚、自责。这内疚和自责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去。

    岁月如梭，不几年的时间，我们都成了人父人母。而妹妹内心的某些东西从未改变。某次，我因事让妹妹开着车帮我办了一件事。在那之前我从没有用过她的车。事后娘给我说，妹妹回家和她说：“俺哥哥用我的车了，俺哥哥用我的车了。”那个高兴劲啊，仿佛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喜事。我可以想象得出当时已经年过三十的妹妹是如何像小姑娘一样欢呼雀跃。前几年，我生了一场大病，身体有一阵子十分衰弱。妹妹当着我的面没有怎么表现，回去和娘哭着说：“俺哥哥怎么瘦成那样了。”

    去年吧，妹妹临过年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五千块钱，她急用。我说有，随即往回赶，平时半个小时的路，那回我骑着自行车用了十二分钟。从妹妹的语气判断，五千块她多半还不够，只不过不好意思多要。我直接提了两万元给她。妹妹回头和娘说：“真到了急处，谁能给我钱啊？也就是俺哥哥啊。”又哭了。我这个妹妹啊，真是感性。当哥哥的帮当妹妹的，还不是应该的吗？我是没有，真要有，要多少给多少啊。钱算什么。

    妹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年龄已经接近四十岁。再加上身体有病，只好剖腹产，昏迷了两个多小时才醒过来。我得知后，心疼得掉泪了。

    前几天的一个深夜，我从梦里惊醒过来，心里剧疼。这是做了个什么怪梦？我梦见妹妹出事了，急忙赶去。但见一口大棺材，敞着口，高数米，宽数米，颜色漆黑。我爬上棺材探头一看，面前的情景让我目眦尽裂。之间四个面目狰狞的鬼卒正抬起妹妹往角落里仍，全无半点怜惜。只听“咚”一声，妹妹重重摔到地上。大悲大怒之下，我翻身入棺，一顿拳脚赶跑了鬼卒，妹妹满脸血污，全身僵硬。我忙把她揽到怀里。令我大喜的是，本已离世的妹妹眼睛竟然睁开了一条缝，她看着我，声音模糊，微不可闻：“哥哥，你来了。”随即闭眼无声。我喊着妹妹的小名，用力摇撼：“醒醒啊，醒醒啊，千万别睡啊，睡了就再也见不着咱爹咱娘啦。”然而妹妹终于没再应声。

    梦到此戛然而止。

    夜深沉，黑暗无边。我再也睡不着，披衣而起坐到桌边后仍然心疼得无法呼吸，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这才知道，我在这个人世间已经沉迷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亲情便是最沉重的最不可回避的枷锁。

    天亮以后，尽管不迷信，我仍然忍不住给妹妹打了电话，只说做了个梦感到不好，让她凡事小心点。梦的具体内容没敢说。妹妹笑道：“哥哥，你的梦不准，娘的梦才准。”我也笑了，这个梦肯定不准。

劳丁

血脉相融  兄妹情深

深山樵夫

兄妹情深，读来亲切，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