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那小姑娘急步上前扶住母亲,对老者怒目而视。老者似是有难言之隐,亦是面有戚戚之色,欲言又止。只是负手而立,并无一言劝慰。待那中年女子哭声稍歇,这才抬手示意,当先走向小屋,推门而入。 小姑娘搀扶母亲走到门口,中年女子却并不进门,只站在门口向里边扶门而望,目光不停地扫过房中那一桌,一榻,最后把目光定在墙上那条鞭和那幅字上,口中呢喃不已。然后缓步走到跟前,把鞭轻轻摘下,纤手在鞭柄所刻黑龙上轻轻抚摸,目光迷离,如醉如痴。如此半晌,又在腰间解下一条,样子极是相似,只不过看上去稍轻,且手柄所刻是一只火红的凤凰。中年女子双手轻抖,双鞭轻轻缠绕在一起,叮叮作响。恰似两条缠绵的银蛇。此时房中三人,都象痴了一般。三人六目,只是盯着那两条钢鞭痴看。 过了良久,只听那老者长吁一口气道:“龙凤双鞭,今日重逢,可惜物是人非。”说话间颈中解下一条红绳,上边却系了一只小小的银镯。老者拉起小姑娘的手问道:“你是叫莲儿吧?可认得这个镯子么?” 小姑娘拿着银镯仔细看了一会,说:“我小时候也有这样一只镯子,可是有一次我生病,娘就拿去换药了。可是我生病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它怎么会跑到你这里来了呢?” 老者轻叹道:“这镯子本是一对,当年我离家时你尚在襁褓之中。我明知此一去凶多吉少,又不忍告诉你母亲,所以便偷偷拿了你一只手镯带上,想留个念想。谁知我死倒没死,却弄得有家难回,困在这小城镇一住就是十几年。”说着转身对中年女子躬身长揖:“我吴奇当年自负武功,眼高于顶,以至于率性而为,酿成今日苦果。虽有万般无奈,但我误你青春,确实罪有应得。今日你母女能寻到此地,也是天意。我当年身中奇毒,被人困于此地,自问今生再无缘相见,终日相思,为情所苦。以至中年之身,却垂垂老矣。只是我真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我。倚云,三月之后,仇家必来,而我十几年来为毒所困,功力不进反退。到时必死无疑。你们母女若不走,定遭池鱼之殃。这几年我已将所学‘折梅手’和‘连云鞭’以及‘燕双飞’心法整理成册,呆会你们带上,连夜走吧。我还有几个心腹弟兄会保护你们。”说到这里,老者走到桌前,拿起其中一个蒲团,揭开下面的青砖,从中拿出一个油布缠裹的小包递给妇人。 只见那妇人伸手接过,拿在手中轻抚几下,却又回头原样放好,款款走到老者身边凄然一笑,轻声说道:“痴郎,想当年龙凤双鞭叱咤江湖,怕过谁来,我方倚云如果怕死,又何必苦苦寻你。更何况能把你困守此地又使你中毒难解的,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那就是毒观音柳媚儿。当年她因妒生恨,屡次暗中害你,你却茫然不知。我也曾几次提醒,你却总是不听。如今我找不到你便罢了,既然找到,你以为我还会走吗?”说完转身拉过小姑娘,指着老者道:“莲儿,这就是你爹吴奇,从此以后我们一家再不分开了。我们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莲儿,你怕不怕?” 小姑娘抬头看看老者,怯生生的说:“娘说爹爹是个大英雄,虽然他老了,但是我相信娘的话,只要有爹和娘在,莲儿就什么都不怕。”那老者长叹一声:“倚云,你这又何苦呢?也罢,天也不早了,你们母女赶路辛苦,就早些吃饭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先去让伙计安排一下。”说完转身欲走。 却见那方倚云上前一步拉住,俏脸似笑非笑道:“痴郎,还要骗我吗?须知今时不同往日,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离你半步。” 吴奇禁不住苦笑,回头将方倚云轻轻揽入怀抱,凄然道:“倚云,我知道你冰雪聪明,再也难瞒过你。好吧,那就让咱们一家在这小院里弹琴赏菊,静享天伦。等那毒观音来时,咱们再放手一博,就算不敌,大不了同归于尽。”说罢挺一挺腰身,牵起妻女的手,向前院走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吴奇就走到前面茶厅中坐下,吩咐伙计道:“小乙,今日先不忙开门,你先去将郭爷、解爷、佟爷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去吧。”伙计答应一声出门而去。 时间不长,脚步声响,门开处,三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吴奇并不起身,只抬手示意三人坐下。然后吩咐伙计:“小乙,沏好茶你到门外看着,不要让外人进来。”小乙答应着出去了。 吴奇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在三人上逐一扫过,沉吟半晌,开口说道:“三位贤弟在此伴我多年,时时暗中相助,若非如此,恐怕我也难得安静渡日。大哥在此先谢过了。” 三人中一满脸虬髯的黑面汉子猛然站起:“大哥说的这是啥话,咱们兄弟历来同生死共患难,只要俺解庆有一口气在,别人就别想伤大哥一根寒毛。这有啥好谢的,大哥这不是和兄弟们外道了吗?” 这时坐在下首那位瘦长汉子开口说道:“三哥,你总那么性急干什么?先听大哥把话说完不行吗?” 就见吴奇摆摆双手,示意二人坐下,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矮胖男子:“子鱼,咱们兄弟中就数你深沉多智。我今天请你们来,想必你也猜得到是为什么。你怎么不说话?” 那矮胖男子慢悠悠地站起,笑道:“是不是大嫂不肯走?” 吴奇点头苦笑。 矮胖男子负手踱步,神态优雅:“兄弟们探知大嫂寻来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大嫂性情刚烈,对大哥又用情极深。当初找你不到,且不知事情原委,也就罢休,如今却又不同,她现在岂能轻易离开你呢?大哥今日请我们过来,无非是知道柳媚儿眼线广布,知道大嫂在此以后变本加厉,怕我们兄弟三个有危险而已。其实刚才大庆子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佟子鱼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绝不会舍大哥而去。只是侄女莲儿,却须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待咱们兄弟归天之后,也是大哥一点苗裔。大哥以为如何?” 吴奇叹息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我看你好象已经成竹在胸,不要卖关子,说来听听吧。” 佟子鱼对吴奇把手一拱:“事关重大,就请大哥把大嫂请出来吧。” 突听后门有人说道:“不必相请,我自会来。”门开,方倚云左手牵着女儿,款款走了进来。三人慌忙站起见礼。方倚云眼圈微红,对着三人深施一礼:“三位叔叔义气深重,我方倚云谢过了。”说着从身后拉过女儿:“快替爹爹谢过叔叔多年护佑之恩。”三人急忙扶起,分别坐下。这时吴奇把手一摆:“子鱼,倚云既已来了,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佟子鱼不慌不忙,竖起一个手指道:“这件事只有一个人办得到,那就是四弟天霸。他们郭家在云南势力极大,四弟本人又极稳重,若能带着莲儿寻机逃回云南,当可保莲儿无虞。只不过此事太过艰险,只怕四弟独力难支。再说莲儿年幼,嫂子又是否舍得呢?” 方倚云尚未开口,却见那瘦长汉子推桌而起,大怒道:“二哥这话是甚意思?难道你们都在这里拼命,却让我带着小侄女逃命不成?我郭天霸亡命江湖几十载,也算得一号人物。这种没义气没骨气的事我做不出来,丢不起那个人!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佟子鱼也不生气,轻声说道:“江湖儿女轻生死,重然诺。然而事有轻重缓急,有时却是赴死易,偷生难。大哥年近半百,奔波半生,只此一点骨血。若有闪失,你我兄弟纵然偷生世上,又情何以堪?再说自古托孤之重,重于泰山,若非四弟机警沉稳,别人也难以当此大任。况且带一幼女,千里逃亡,亦非易事,兄弟且莫把此事看得轻了。我想此事只能这样:我和大哥大嫂他们在此拖住敌人,四弟带侄女乘机逃出,只要能逃回你云南老家,以你在云南的势力,应当不会再有太大的危险。大哥大嫂以为如何?” 郭天霸还要再争,却被吴奇抬手止住:“我看此事可行,只是苦了四弟了。倚云你看如何?” 方倚云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只是点头。 吴奇回头对佟子鱼道:“子鱼,此事你和两位兄弟自去安排,趁这几天无事,我还有些事情要对莲儿交代。你们去吧!”三人拱手而去。 吴奇怔立半晌,对母女二人道:“你们跟我来。”说完打开后门,走到花园中一石桌旁坐下。对跟来的母女二人道:“既然咱们相聚之日不多,倚云,我想也该把咱们生平之事告诉女儿,好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愿女儿以后不要犯咱们同样的错误。你说呢?”声音温柔已极。 方倚云盯着女儿秀气的脸庞,珠泪滚滚,轻轻点头。 只见吴奇长吁一声,几十年江湖生涯在脑海中缓缓流过。这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此时此刻却是一位慈祥的父亲,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向自己的女儿讲起了自己惊心动魄的一生。 作者:三虎,原名:耿佃标,要想阅读作者更多文章,请关注微信公众号:拾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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