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转眼,到了秋天,一阵凉似一阵的秋风像没头没脑的孩子在街上乱窜。 多吉案件一直徘徊在这些最初的线索上边,没有新的进展。为了扩大搜索范围,当地公安局向邻近的县区公安机关发出了协查通报,以求能有新的收获。 过了十来天的一个上午,邻近的齐山县公安局突然传来消息说,发现了多吉的行踪并已锁定。当地公安局让齐山县公安先行将多吉控制,说是随后派人赶到。 孙玉法听到这个消息,就像旱天里下了一场雨,感觉周身酣畅淋漓。他迅速带着办案民警赶往齐山县公安局。 办案人员终于见到了多吉。这个消失了将近一个季节的多吉终于浮出了水面。 发现多吉的行踪源于一场见义勇为的表彰。多吉在齐山县护城河里救了一名落水少年,被现场的群众拍摄了视频,之后被当地媒体曝光,并受到了当地政府的表彰,奖励他一万元。画面上记者采访他,为什么奋不顾身去救孩子?他说,俺知道人的命最是金贵,不是钱能换来的,有命才能享受一天天的好光景。说完,眼里流下了泪。出于稳当期间,齐山县公安局再三与多吉照片比对,终于锁定此人正是负案在身的多吉。 多吉比照片上痩了一圈,胡子拉碴。当孙玉法问他村里四万元钱失窃的事情时,他吞吞吐吐说,是我拿的。当时急用,我手头又没有钱,就想到了村里的公款。拿了这些钱,到医院为夏草老人支付了三万五千元医疗费,剩余的五千元我带着打了一个顺风车来到了齐山县。 孙玉法问,你和夏草什么关系? 多吉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欲言又止,好像很难为情。孙玉法给他讲明了利害关系。最后多吉说,夏草是我亲爹。 这让在场的干警大吃一惊。原来多吉的娘年轻时候就与夏草认识相好,私下约会偷情,并怀上了夏草的孩子——多吉。但是家人坚决反对多吉的娘嫁给夏草,两个人迫于世俗压力分了手。那个时候人的观念保守,一旦让别人知道怀孕这件丑事,多吉的娘和夏草势必会遭人唾弃。无奈,多吉的娘趁还没有显怀,就匆匆找个人家嫁了自己,生下了多吉。 多吉的娘临终前向多吉交代了这件事情,说,多吉啊,你一定要照顾好你亲爹,他为了娘一生未娶,过得不容易。娘死后,他可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了。若你不答应,我死不瞑目。 尽管多吉心里接受不了,一时无法适应,还是含泪答应了娘的请求。 多吉说,这件事情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老百姓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埋在心里,既难受,又幸福。难受的是自己的亲爹近在眼前却不能明着相认,幸福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至亲的人。去探望自己的亲爹,自己就像做贼似的,不光是逃避外人的耳目,更像是逃避着自己的内心。 多吉说着,眼里的泪涌了出来。 孙玉法看到多吉泪流满面,心中似有不忍。他轻声问,你为啥不想办法筹钱,而是拿走村里的钱呢? 听孙玉法这样问,多吉心中的委屈和难受伴着泪水喷涌而出。 他抽泣着,断断续续说,刚开始我不想拿村里的钱,可实在是逼得我走投无路,才不得已打起了村里公款的主意。 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个人整天糊糊涂涂过日子,自己没有攒几个钱。到区民政局打听医保政策的时候,我给他们跪下磕过头,求过他们,可他们红口白牙说只能出院以后才能报销一部分,并且报销得也不会太多。后来我也偷偷打电话咨询过银行,寻思将我的房子抵押贷款,可银行的人说你的房子值不了几个钱,你自己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你自己打秋风的,给你贷款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又寻思向别人借点钱,却回头一想自己光杆儿一根,要啥没啥,即便别人借给我钱,我拿啥还?到了最后,我想过跟支书开口向村里借钱,可是新农村建设是上级下达的硬任务,村里为村民办好事全指望着那些钱救急,支书肯定不答应,再说我亲爹的事情也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反复琢磨,每条路都不通,我被逼到了死角上。救病如救火不等人呢,如果我甩手不管,咋对得起死去的俺娘呢?当时容不得我多想。无奈我就偷着拿走了村里的钱,我没想过不还,心里暗下决心,就是不吃饭也要还上这笔钱,要不在村里我咋抬头做人? 平静了片刻,多吉又说,自从拿了村里的钱,我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心口窝一阵阵难受。吃饭不香,睡觉不安。心里的愧疚像魔鬼张着大嘴一点点将自己吞掉。为了还钱,我逃到了齐山县,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讨债来了。寻思讨到钱赶快回去将村里的钱还上。 孙玉法问,你这里有啥债务? 多吉顿了顿,好像鼓起勇气说,早些年国家经济还在摸索的时候,就像一个瞎子正在寻找回家的路。有的地方出现了空档,想发财的人就有了钻国家政策空子的想法。当时父母给我留下了一小笔钱,还有一所又老又旧的房子。生活过得很寡淡,我也产生了赌一把运气的念头。也巧,一年冬天,经别人无意介绍,我认识了在我们这里打工的齐山县一个叫张鹏的人。一来二去,我俩很是投缘。交往的深了,便无话不说了。我对他说了挣外块的想法,没想到他非常赞成,并答应跟我合伙干。我们俩从小本做起,偷着倒卖廉价的钢材,一点点积攒挣了十万来块钱。说好的是最后五五分账,谁知张鹏起了歹意,将全部的钱卷走,连我的本钱也没留。起初我找他要了好几次,他都以钱花了为名,就是不给。再说这单生意是偷着干的,不为外人道,不能拿到明面上来通过法律程序去要,一搁好多年下去了。真是人心隔肚皮,看不到摸不透啊。如果不是因为急着还村里的钱,我不会撕下脸皮来找他。 孙玉法问,你找到张鹏了吗? 多吉说,由于好多年没来齐山县了,张鹏早已换了住处和联系方式,我费了很大功夫可还是没有找到,他的邻居也都换了新面孔,全然不知。可是在你们来的前两天,我终于见到他了,也可以说是他找的我。没想到他就是我救的那个孩子的父亲。为了感谢我,他不但还了我该得到的五万多元钱,还如外多给了我两万元,说是利息加上感谢费。 他一个劲地骂自己混蛋,甚至流了泪,说当年我负了你,弃你而去,全然没有道义可言。现如今,你却救了我的孩子,造化弄人也成全人,看来咱俩的缘分没有尽。你就当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又找到了。感恩之情、忏悔之心画在他脸上。 我拿着张鹏给我的钱,加上政府奖励我的钱,合计起来八万多元,正在打算回村还款的时候,公安将我逮住了。 说完,多吉从随身带的一个斑驳不堪的旧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好的小包裹,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是一沓沓百元面钞的人民币。 多吉说,钱在这里,现在交给你们,由你们交给村里吧。我愿意把这八万多元钱都交给村里,算是赎罪吧。说完,多吉低下头不再说话。 孙玉法本想再跟他说,夏草老人已经去世了。可是他将这句话吞到了肚子里。 孙玉法望着窗外随风飘飞的秋叶,心里不但没有破案之后的喜悦,反而越发沉重起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多吉是一个让人难以忘记的人,多吉案件也是一件让他今生永远无法释怀的案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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