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止于水 于 2017-9-23 22:00 编辑
◎清晨,一切都是美的
博山 李常萍
自从第五次和父亲去医院之后,每一天几乎都在五点左右醒来。生物钟的养成如此简单,不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形成习惯。看书,做瑜伽,整理书籍,或者就在房间里来回走走,走到院子里,都好。风是凉的,有桂花的暗香隐隐其中。
九月十六日,清晨,醒来,窗外,有些昏暗。秋分之后,白昼渐短,不到五点,夜色还未曾散尽。喝水。然后去阳台上看昙花,不经意间,一仰头,看见一弯上弦月,安然寂静地在天空,照临一隅的昙花,初长成花型的昙花微微翘起,遥对着天空。窗外,那片小树林已经有叽叽喳喳的鸟鸣,是麻雀,它们总是先于人们醒来,把鸟鸣洒满了清晨。
老家。醒来,在乡村,寒意袭人。听到秋虫的鸣叫,“唧唧吱、唧唧吱”,是蟋蟀,它叫了一夜吗?累不累?蟋蟀生性孤僻,一般情况下都是独立生活,想必定有强大的内心和灵活的处事之法。《诗经》有这样的句子:“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以前曾在房间里见过蟋蟀,小小的,黑褐色的身体,却似乎凝聚了天地的灵气,它安然不动,看着我,于是放过它,任逍遥。“蟋蟀利用翅膀发声,左右两翅一张一合,相互摩擦。振动翅膀就可以发出悦耳的声响。此外,蟋蟀的鸣声不同的音调、频率能表达不同的意思,夜晚蟋蟀响亮的长节奏的鸣声,既是警告别的同性禁止进入,又可求偶。当有别的同性进入其领域内,它便威严而急促地鸣叫以示严正警告”,有意思,真是鸟有鸟语,兽有兽言,虫有虫的语言。山野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只闻其声,不见其踪。低低的,婉转的,是低音部小提琴合奏,不疾不徐,这儿刚落下,那儿又起来。不知道院子里的蟋蟀,藏身何处?如何在十月入得床下?
走上平顶,“噗噗”几声,一只黑色的大鸟和一群麻雀展翅而去,昨天清晨挂玉米未曾清理的地方,有玉米粒和碎末。爹和娘白天去地里掰玉米,用铁车把玉米推回家来。他们一人坐一个交叉,每人一个锥子,一边扒玉米,一边把玉米棒中又嫩又肥的小青虫扒拉出来。我说:“别弄虫子了,那么麻烦,挂起来,家雀就把虫子给吃了。”爹娘固执,还是一个个把虫子抠出来,说:“这样鸟吃着就方便了。”我轻轻笑起来。
感觉有些冷,去房间穿了一条长裤,去院子里把爹和娘昨天扒的玉米,放到一个大尼龙袋上,再用两手把四个角提起来,“笃笃笃”地踩着水泥阶,把搬运到平顶上,松开四个口,金黄的玉米滚落下来,如是者多次,终于把院子里的玉米都搬了上去。掸掸衣裙上的玉米须,看看四面八方的风景,蒙着轻雾的黛色山峦,影影绰绰的树木,飞过天空的鸟儿。
感觉不冷了,从脚底升腾起的暖意,舒适极了。伸开双臂,闭上眼,清冷的风吹过来,天地间的真气和浩然之气醍醐灌顶而来。此刻橘红色的朝霞在东边,云霓漫天,阳光在云层下折射出万丈光芒。以前都是爹兜玉米上去的,清晨的微光里,夜晚的灯光下,我在房间里听着水泥阶上“咚咚咚”的声音,仿佛落在地心。从院子到平顶,一共十七阶,上上下下几十趟,还用手兼用腹部兜着一大包玉米,真觉得有些累。爹生病了,我不想他太劳累,能够分担的我都愿默默分担。只希望他能早些恢复健康,快快乐乐地劳作,吹笛,拉二胡。想来,这两个多月几乎没有听到寂静夜晚的二胡声。
王开岭在《精神明亮的人》中写到:上上世纪的一个黎明,在巴黎乡下一栋亮灯的木屋里,福楼拜在给最亲密的女友写信:“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来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像现在这样)。我工作到深夜,窗户敞开,不穿外衣,在寂静的书房里……” 他被这猝然惊倒,开始想象这样的清晨看日出的美好:“刚刚苏醒的树木,略含咸味的风,玻璃般的草叶,潮湿的土腥味,清脆的雀啾,充满果汁的空气……还有远处闪光的河带,岸边的薄雾,怒放的凌霄,绛紫或淡蓝的牵牛花,隐隐颤栗的棘条,月挂树梢的氤氲,那蛋壳般薄薄的静……”此刻我正置身于这样的情境中,各种景物出现眼前,或者在记忆里浮现。
想起纳兰冬蝶她们几人分来的那年,孙志宏老师在QQ上邀我去给新毕业生做报告,起初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经她鼓励,应下。十一月末的清晨,很冷。44路车上,四处都是冷风。公园站,下车后,我一路小跑,等到达时,回首东望,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不冷了,感觉脊背上微微有汗。坐在台上,阳光竟透过偌大的窗户,照在我眼前,我讲的是《心安处是吾乡》,开头就是讲福楼拜每天清晨按时看日出、做一个精神明亮的人。清亮的声音透过那一米阳,回响在济济一堂的大厅里,台下,那么多凝神的面容,安静倾听,还有很多一边听一边低头记录。心有愉悦,感谢上苍垂爱,此时的阳光也如此应景,安静,明媚。
爹起床了。娘做好菜。粥咕嘟着热气,盛了一碗粥,红豆,水乳交融在一起的大米小米,白菜炖粉皮和豆腐。我坐在房间里吃饭,窗外是水泥阶,每一阶都摆着一盆花,都是我养的,不名贵,却生机勃勃,开清丽粉色花的醡浆草,酒红的五角星状的茑萝,碧绿和绿白相间的吊兰,丁香的叶子已枯黄,却被缠绕的茑萝添了一样的景致,牵牛花早就张开绯色的喇叭,对着天空默默诉说,玉簪空留几茎落尽花的枝干,叶片还是盈盈的绿。
再往上,平顶上,在两架金黄色的玉米之间,爹在系玉米,阳光安静地照在他的身上。他弯腰拿起六七个玉米,捋齐叶片,再站起来,把玉米叶缠绕在铁丝上,用手使劲按下去。
饭后,给爹倒了一杯水,端到平顶上,看他喝了。“娘,我走了。”喊着,出了家门。路上,四处盛开着牵牛花,天空的云霓散尽,是湛蓝的一片。清晨,一切都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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