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月亮

城市牛哞

当时的月亮

高新区  贾亚军

        八月十五中秋节，老婆带孩子出去玩。我一个人在家，读几首词，就算过节了。

念奴娇    过洞庭

张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南宋孝宗乾道元年七月，张孝祥出知静江府，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一年后被谗削职。北归途经洞庭，看到这一湖清辉，写下了这首词。
我读这首词，是读它里面蕴含着的深邃的的宇宙人生意识。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澄澈，词人驾一叶扁舟，凌波于玉鉴琼田之上……这种境界给人的快乐在于抛弃了世俗的个人得失和恩怨，到达了与世无争、自由自在的理想空间。当然，这里的自由自在，绝不仅仅是身体的，而是思想的。在这样的境界中根本感受不到词人因被贬而生的苦闷不平之情，他纵情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之中，尽情领略其间的月色天光，这时，整个的人生仿佛飞扬了起来。
我最喜欢里面的“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一句。我有时也有这种感觉，看到的景致、经历的世事，都深深地镌刻在心底，想说却是难的。这就是生活，心无尘累，静静地守着这美好的月光，想想美好的人美好的事，整个人也就变得美好起来。

水调歌头

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苏轼的名篇。我读这首词时不过10岁，我爸爸教我背，那时不理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深意。十年前我本科毕业论文写的是苏轼，里面谈到这首词，我说：
        以往鉴赏这首词，着重揭示它的浪漫，它的儒与道的矛盾纠葛，实际上，这首词主要还是讲“入世”，“入”为主，“出”为辅。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在论及苏轼的美学观时说：“苏轼把中晚唐开其端的进取与退隐的矛盾双重心理发展到一个新的质变点。”“苏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美的历程》）就像这首词，“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是啊，“入世”不易，那么“出世”又何其难哉！所以最好的还是留在这个社会，尽管这个社会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的阴晴圆缺本是自然规律，我们无需怅恨，那么，人的悲欢离合自然亦不必强求。由感情而转入理智，化悲怨为旷达，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在这月圆的时刻，就让我们尽情地享受这美好的月光吧。由此反观社会人生，意即人生得意时不要空自高兴，人生失意时也无需自怨自艾。苏轼的很多诗文，都如他的这首《水调歌头》，貌似“出世”，其实都是“入世”思想的反拨形式。
        这首词在后世文学史上有着极高的位置。胡仔就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三）金圣叹说：“樽前月下，忽闻此言，令人陡然念阳谷县紫石街，不知在何处。”读来令人落泪！金圣叹不是词评家，但是他的这一条批评我觉得是所有词评里最好的，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很多温暖的东西。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口一张塘，钓条鲤嬷八尺长。鲤嬷尾拿来食，鲤嬷头拿来尝，栋心拿来娶新娘。八月十五啊，月光光，阿妈同捱拜呀拜月光。阿妈就讲捱滴呀，故乡就在莲塘。月光啊月光光，你照啊照四方。阿妈就讲捱滴呀，莲塘喺捱嘅故乡。

        这首歌是我从一个90后女冠写的新书里读到的。歌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写的，应该是客家人，因为里面的“捱”是客家话，读如ngai，阳平，“我”的意思。歌写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首歌我用普通话读一遍，再用家乡话读一遍，我的眼泪很快地落下来。今天是八月十五，我一个人在家，我想念老家大坑沿上的月亮，我想念家东打谷场麦秸垛上的月亮，我想念半夜里陪着我一起回家的月亮，我想念每天晚上静静地照我入睡的月亮，我想念落在臭妮家井里的月亮，我想念挂在三钻家大门口棠梨树上的月亮，我想念奶奶故事里的月亮，我想念那个被我永远遗忘在老家院子里的八月十五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