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物资充足了,商品丰富了,人们再也不会因为缺吃、少穿、没的用而发愁。可是1977年春节的假期发生的一件事却叫我刻骨铭心,想起来就非常的内疚。 那是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的国家就像刚脱离了危险期的病人,康复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十年文革意识形态的 混乱和经济的极度缺乏,叫人左右为难。快开学了,老师们还为学生的作业本没买齐全而伤脑筋,我们只好到更远的地方去采购。 一天我来到淄川大桥附近的百货大楼,记的是顺楼梯来到二层左拐,就是文具专柜。正好有一处学校的老师在清点放在柜台上的作业本。哎呀!太好了,我喜出望外。生字本、造句本、演草本…差不多都有。“俺从口头山区来到淄川几十里,很不容易,你这个同志就行行好卖给俺吧”。这是旁边另一位教师模样的中年妇女说的。“我说了几遍了,没有介绍信不行。你别在这里磨蹭,赶快回去开上介绍信再来买。再过几天就怕买不全了。”这是柜台里边一位经理模样的人说的。我站在一旁,看着,听着,想着。废话甭说了。快走,去找淄川区寨里公社魏家大队的会计去! 大姨子家,就是大队部的东邻。上次来还和那位会计拉的挺投机的。对!就去找他! 连襟领我来到他们的大队部。正好有一对男女青年在开登纪结婚的介绍信。有些水果糖和一盒没开封的烟放在一旁。我怕误了坐公交车,心里急得像猫爪似的。等到男青年拿上开好的介绍信,喜气洋洋地拉着有些腼腆的女青年走出门口。我急忙掏出连襟塞给我的“大前门”香烟递给会计一支。“怎么下晌来了,一定有事吧?”会计看看我的连襟,把目光停在我的脸上,又抓了一把糖,递给我们,微笑着问。“对了,你要帮我这个忙,……”。我也微笑着说明了来意。会计听后略显难色,像是对我们两个人说的,又像自言自语:“咱魏家联中啥时候去买呢?”得!我的担心终于在这里被提出来了。“要不,开一个信,两个学校去买。不行!两笔账,不行!不行!”说完他自己也否定了。“不行就买回来再分,也不行,很麻烦。”会计说了又摇头。我见他想不出个好办法,心里一急,有了主意。“咱这么办,你写上介绍你们大队的联中去贵百货公司选购部分年级的作业本,改天你们学校还可以再写一张去买。你看怎么样?”“行!行!行!”会计一边连声称赞,一边开始写介绍信。写了一半,又撕了重写。“我看这样写更好。”写完后,拿公章蘸蘸印泥,在要盖章的地方,悬空停了停,猛的盖了下去。“看看咋样?”会计笑着把介绍信往我面前一推。我拿起来仔细瞅了瞅,“很好!”说着把介绍信装进上口袋。我两只手握着他的右手用力抖了抖,说:“谢谢!谢谢!友情后补。”三个人开心的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四个男老师按计划上路了。我印象最深的是赵校长,由于天冷,他穿了一件黑大衣,头上是褪了色的赵本山式的蓝帽子,不过,帽檐要好一些,脸上戴了一个发黄的大口罩。在去车站的路上,我对校长也对另外两人开着玩笑说:“这次咱是冒名顶替,你们可千万别说话,一开口就会漏汤,可别忘记咱是临淄人,口音不一样,一切交道由我来打,你的校长让给我当一天,买上作业本,校长还是你的。”这话他们也许没有当真,也许没有听见。 到了淄川百货大楼。来到文具柜台前,“哪的?”经理问,“你看!魏家联中。”我递上介绍信,用学来的淄川口音说着。“部分年级的?咋!还再一回呀?”经理问。“班级调整,人数不定,改天再来买。”我回答。“嗯,也行。”经理拿着信点着头表示认可。在经理的指挥下,营业员们把数好的作业本摆了一柜台。“你还得找点儿藁儿(方言,这里指绳子)让俺捆捆呀!”糟糕!赵校长在关健的时候,说了句最代表临淄话的方言。“快!拿下来!拿下来!”就像来了土匪抢夺了不给钱似的,营业员还没回过神来,经理已经喊着动了手。我早有思想准备,故意不慌不忙的和经理开起了玩笑,“你这是搞战备疏散演习吗?要搞,全大楼一起疏散,光你自己可不行。”“什吗!你们不是淄川的。”经理为自己的行为找着理论根据。“你说我们是哪里的?”我慢条斯理的低声问,“你们不是临淄就是张店的,一听口音就知道”。经理补充着。“你说的一点也不差,他的家还真是临淄的。你说我是哪里的?”我叫他猜。“你好像是本地的。”经理不太肯定的回答。“错了!我的家是南定的。你好像也不是淄川的。”我开始向别处引导他。“我是博山人。”经理中圈套了。“这不就是嘛,你是博山,我是南定,他是临淄的,不都在人家淄川工作吗?他是临淄的不假,你还能连他教的淄川学生也不要了吗?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口音也代表不了工作地点啊!我说的对吧?”我用大道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经理服了,无言以对。“你还没给他找点藁儿捆捆呢!”在场的人都被我逗笑了。“嘿!嘿!不好意思,没办法,商业局还开了会。打年前俺就联系印刷厂,可还是不能保证供应。听领导说还会有不少的小孩开学用不上作业本呢!哎!”经理开始有些难过的说着,好像这些全是他的责任。 我们重新忙了起来,数的数,捆的捆,算账的算账。大功告成——作业本总算买上了! 当我们肩扛手提的走出淄川百货大楼时,一个男老师故意夸张的开怀大笑,我看着赵校长的耳根是红的。我转回身来,面对这座当时还算雄伟的弧形建筑,心想:我是成功的,可我又是惭愧的、内疚的。回想刚刚过去的一幕,多好的文具柜台经理呀!还有那些将要缺少作业本的淄川区的孩子们!我这个临淄的老师对不起你们了!请你们原谅和理解吧!这也是无奈的选择。但愿这种事情永远也不要再发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