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乱世佳人 于 2018-1-6 10:16 编辑
我出生在寒冬腊月,爸爸说,我出生时外面下雪,很冷。爸爸还说,冬天出生,缺吃少穿又寒冷,长大后是操心劳累的命。
我能想象,在我的哇哇哭声中,爸爸妈妈初为父母的惊喜。那时,世界一片洁白,雪花在窗外洋洋洒洒地飘落,仿佛是冬日的精灵在翩翩起舞,窗户上开满了晶莹剔透的冰花,灿烂而优雅,妩媚而明艳。
虽然还谈不上一辈子,四十多年来,在爸爸妈妈的呵护庇佑下,从象牙塔又到象牙塔,并没有多么劳碌,我过的平凡而美好。在每个雪花飘飘的日子里,我曾经走过的人生无论是悲是喜都让我怀念。
所以我对下雪天情有独钟。
可是,好久没有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了。
去年冬天,天气干冷,迟迟不下雪,爸爸已经病重,临近年关还没出院,沉重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脸上。爸爸倒是很乐观,居然能跟我和妹妹说说笑笑。表弟来探望他,给他带来了酱猪蹄,爸爸已经不能正常吃饭,就跟我说:“你最爱吃猪蹄了,吃了吧,我看着你吃就当是我吃了。”我一边啃猪蹄一边暗自流泪,其实,我真的没尝出什么味道,倒是眼泪流到嘴里,涩涩的。爸爸很兴奋地说:“慢点吃,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我看到爸爸的眼里有血丝,脸色暗黄,手上青筋暴起,形容枯槁,我塞了满嘴的肉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如果时光能倒流,只要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只要父母是健康的,哪怕贫穷,我都愿意。
小时候,一家人围在火炉旁,炉台上铺着旧报纸,旧报纸上的地瓜烤得滋滋啦啦冒油,香味弥漫了屋子,西北风呼呼地吹着窗棂,外面雪花乱舞。爸爸每年都会买一个猪头,在外屋清洗。我很清晰的记得,猪头上的毛是爸爸用烧红的火钩子一点一点烙去的,直到没有血渍没有毛,然后用小刀子刮,刮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总是有一种烧焦的毛发的味道。好像我们都很享受那种味道。
难忘的猪头肉让我垂涎欲滴。
因为那时候猪肉较少,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猪头肉和猪蹄总能让我大快朵颐。爸爸收拾好猪头,用斧头劈开,一分为二,放在一个大的铁锅里,放上花椒、葱、姜、蒜、料酒,用小火炖。浓郁的香味蔓延开来,那时用炭火,慢慢煮,到了半夜,我和妹妹被爸爸叫醒,居然一人一个猪蹄和猪骨头,热乎乎香喷喷,我们睡意全无,狼吞虎咽,猪蹄没煮透,啃不动了,爸爸就把我和妹妹没啃完的猪蹄和骨头放在锅里继续煮,我和妹妹打着饱嗝,在床上闹一会儿,沉沉睡去。爸爸一整夜都在忙活,他把煮的不太熟的猪头捞出来,剔除骨头,肉切碎,浇上滚烫的肉汤,放在外面的小棚子里冷却,第二天吃饭时,就会看到肉和汤凝在一起,上面冷结着一层油,此时,味蕾再一次被挑逗,我和妹妹甚至用馒头夹着冷却的那层油吃,直至现在,我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猪油馒头了。爸爸喝点小酒,我和妹妹继续吃猪头肉,啃猪蹄,那是怎样的一个冬天,外面雪花漫天,我们一家享受一份平和、安逸,享受属于我们的幸福和快乐。
中午阳光正好,我打开门,树上屋檐下都垂下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凌,随便敲下一根,放在嘴里吮吸,那种透彻心骨的凉是我一辈子再也无从尝试的记忆。爸爸妈妈就嗔怪地责备:这么凉,别冻坏手了,别凉坏肚子了。话在耳旁飞,我们飞跑而去。
爸爸妈妈站在门口,天地一片银装素裹。他们穿什么衣服不记得了,但幸福的笑定格在记忆深处。可是,人生短暂如雪怎样才能让生命永恒?
去年腊月二十八,爸爸拖着病体出院回家过年,一直干燥的天气突然零星的下起小雪来,在城里居住了这么多年,下雪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尤其近几年,很难见到那漫天飞舞的雪花。爸爸挂着导尿管,带着一大堆药,尤其是止痛药,回家了。不管多么病痛,过年的东西要准备,他竟然指挥妈妈买了猪头,煮了猪蹄,喊我过去吃。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爸爸去世之后我会怎样世界会怎样的不同,当时就想,即便是疼,哪怕住院,吃药,打针,给我们三年时间让我和妹妹好好尽孝也行。
上帝并不仁慈,没有特别恩宠这个劳累了一辈子的老爷子,在过完年后就再次住院,出了家门爸爸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父亲,就那么带着如雪般纯净的希望和及其对命运的不甘心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很执着,执着于他一生的责任与善良,也恪守着生命里的本色和信仰。现在想来,快乐和痛苦,只是一种感觉,生命无需太多轰轰烈烈,更不需要多么精彩,唯愿我牵挂的每个人都在幸福着微笑着。
终于下雪了,今年过年,除了雪花依旧,我上哪儿再去啃猪蹄吃猪头肉呢?即便能买着吃,那个满足地笑吟吟地看着我啃猪蹄的老爷子再也不回来了,或许,雪天,爸爸迷路了。
雪,静静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