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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打来电话，说大爷病情危急，打了120，马上要去医院了。
等我赶去，大爷已经躺在床上，眼睛斜向一边，嘴巴不断的抽搐，似是在和人说话。
我心里一酸，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那手还是热热的，可是不管我说什么，大爷都不回应我了。
他再也不认识我了。
就在前天，我去养老院看他，小脑萎缩的大爷，还是那菊花一样温暖的笑，别人问他我是谁，他说这不是赫小姑嘛，问他还记得建勇吗，他说那不是赫姑父嘛。
他小脑萎缩，晚上狂躁，失智，可是白天，还会有清醒的时候。
他清醒的时候，记得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说，我来时忘了带钱了，没法给你买点东西吃。我说，我给你钱，大爷。我知道他是不带钱没有安全感。他说，不用，让霞子来，问她要。
他坚决不要我的钱，他等他的女儿来。
他说，和你大娘捎句话，她好一点了，我们还是回家去。
大娘瘸着腿照顾他，心脏不好，已经累得住了院。
我说，好，我给大娘捎信，也给嫂子捎个信，叫她这两天就接你回家。
我哄着大爷，因为我知道嫂子没有办法，侄女刚刚一百天，大娘还需要人照顾，大爷只能在养老院待段时间啊。
可是大爷说，不要，霞子孩子还小，不要和她说。
即将糊涂的人啊，还记挂着他的孩子。我含着眼泪，轻轻拭去他嘴角的涎水，把馒头掰碎，喂他吃了午饭。
大爷说，我能自己吃，可还是顺从地吃下了一个馒头。老人上了年纪，已经柔弱的像个孩子。
那天临别时还和我们笑着告别，让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可是才隔了一天，怎么就这样了呢？
医生说，心脏已近衰竭，各种病症都已严重，去重症监护也是受罪了。
哥哥嫂嫂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家。
哥哥开车去接人，老公送嫂子回张店收拾东西，护送大爷回家的任务，由我和大娘承担。
我心里恐惧悲伤，把棉被仔细地给大爷掖好，可是他的身体僵硬着，无法调整舒服一些，我生怕车子一颠，伤着大爷。大娘说，你这样扶着不得劲，她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脚，用力抵住了担架。
她脸上宁静坦然，没有流一滴泪。我紧紧的靠在她身边，慢慢的不再恐惧，不再悲伤。
我们走昆仑，张庄，转道回西太河。
大娘在车上，像拉家常一样，和我说话。
大娘说，你大爷这人，一辈子行好，干木工，没得罪一个人。给人家帮忙，都得我和他去拉大锯。
大娘说，咱村人都尊敬咱，我和你大爷在家，断不了有人给我们送煎饼。
大娘说，我跟你大爷这一辈子，受大罪了，打了一辈子官司。这个家没有我不行。
大娘说，你大爷不会和人打交道，出去开证明打官司之类，都得我去。
大娘说，两个人年轻时可能打仗，都是关起门来打。
大娘说，你大爷现在不行了，四指不离我，因为我照顾他啊，他连饭都做不了，他从小是娇儿。
大娘说，你大爷可喜欢这个刚刚百天的小女孩，在张店的时候，他光想去看看孩子，伸出一根手指，让孩子握着。
大娘说，你大爷好时和我说，可千万不要卖了我们的粮食，要留着给孩子们吃，现在日子虽然好了，可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给孩子们留条后路，错不了。
这时候大爷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开了，大娘附在他耳边，喊他：庆余，庆余，咱们回家了。
王庆余是大爷的名字。
可是大爷没有反应。世间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一辈子，哭着，难着，苦着，都过去了。终有一天要告别，活着的还要继续赶路。
大娘说，你大爷走了，我得好好的，帮着你嫂子，把这个小闺女拉大。
车子慢慢进了村，满树的柿子和灯笼一样正红，太河水库的水在这里弯了一下，已经能看见粼粼的水波。
我无数次来过这个美丽的小村子啊，嫂子出嫁时，是我拿着红包袱，紧紧跟着哥哥，生怕嫂子脚落了地；诗萌小时，我们也带她来过这个高高的小院子：能看见太河水库的水，也能望见南面的山，门前一棵柿子树，树下就是小菜园，大爷大娘总是一脸的笑，我喜欢这里啊，今年春天大爷大娘在医院打针时，我还想，要抓紧和老人团聚的时间，去老家的小院里和老人玩一玩，可还是没赶上时间。
安顿好大爷大娘，我一个人往回赶路。我知道大爷的时间不多了。漆黑的夜里，细雨如注。我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悲伤的不能自已。父母在我们的生命里，是山，是树，是身体的一部分，我们的笑容里有他们的相貌，我们的血液里有他们的温度，这样硬生生的割离，无异于伤筋断骨。多少年后，都是碗大的疤，每次回首，都会泪下。
可是我们必须告别。必须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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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8 15: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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