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吟 (白鸿雪)
杏花,以其挺秀婀娜的姿态,娇艳的满枝春华,给人间添一道靓丽的风景,装点着人们美好的情怀,骚人墨客更是不吝赞赏之情。然而,各人因心境际遇的不同,杏花也就有了生动各异的风致。 杏花因其形似梅花,且在严冬过后,紧循梅花的脚步而来。于是,罗隐说,梅花已谢杏花新。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将人们欢畅的心情衬托得繁花似锦,欢畅无比。还有司空图,故人给他寄来了春酿和新开的杏花,他心生欢喜,左把花枝右把杯,观花饮酒,风雅之极。而杏花春雨江南,深巷明朝卖杏花,那份婉约清丽更是令人心醉神往。尽管古代写杏花的诗词众多,而把杏花写到极致,写到惊心动魄的,非宋徽宗赵佶莫属了。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是宋徽宗赵佶被金人挟掳北上时写的。初春,杏花绽放,对于艺术审美趣味极高的赵佶,这花有不同凡俗的美。“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著,新样镜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高手出招,下笔就是这样不同凡响。 这杏花,像轻薄洁白的丝绸,泛着莹润的光泽;花瓣上一抹嫣红,像一个女子恰到好处的妩媚和温情,既不拒人千里,也不热情似火。鲜亮的妆容,散发着融融香气,艳压群芳,比煞世外仙姝。有时,觉得赵佶写得有些过了,可柳宗元说“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各花入各眼,也是没办法的事。 年轻时读这词,只觉口角噙香,心醉神驰,那词中的愁苦也只当是他无故寻愁觅恨。随着年长才慢慢懂得了,这杏花里原大有深意。 赵佶感叹杏花虽美,难逃风吹雨打、零落成泥的命运。何尝不是因这杏花卓绝的美,怀念起他以往那些堆锦叠绣,金天银地的生活。他身为帝王,建高楼,罗奇珍,踢蹴鞠,狂青楼,倡画院,编画谱,无一不精。他风流不羁,不思治国理政,沉溺在琴棋书画的世界里,自顾自过着靡费浪漫的诗意人生。全然不顾那宫墙外,百姓民不聊生的哀号,不顾街巷里、草莽间、水浒边那风起云涌的怒涛,不顾北方那如狼似虎的犯境之兵。最终,他政治破产,败光了人心,败了国,败了家,葬送了子民的安居乐业,也没能躲过自身及家眷饱受凌辱的命运。他的生活再华美,转瞬间也如杏花般凋零了,只剩下愁苦凄凉,相伴相随。 他可以做一个艺术之国的王,却唯独做不了一个国家的君。命运错委了他,也厚爱了他。中国艺术史上,两宋的绘画一直是后人膜拜的高峰,至赵佶达到全盛。如果没有他,中国的艺术史必将逊色许多,势必得有一个国君,牺牲治国的精力,来成全中国绘画史的高度,或许这本就是历史的安排,他也逃不过。 靖康之难,生灵涂炭。也会为那时黎民百姓的苦难悲叹,为忠臣良将的血泪扼腕。而眼睁睁看李清照携珍爱的书藉金石仓皇南下,一路珍玩丢丢落落,心力憔悴,纵有生当做人杰的悲愤,也只能徒叹奈何!轻佻的端王主政,于国本就是凶多吉少。想赵佶写杏花都能写到那份上,灵慧已尽集于此,哪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来治国呢? 后世的人常赞他独创的“瘦金书”,这字一搭眼,就有一种非凡的气场和锐利的东西摄住了你。看他的字挺劲瘦硬,屈铁断金,爽利飘逸,字间还有兰竹的潇洒,孤标傲世,无人能及。而书法往往反映一个人的精神气质,总感觉他的字,缺少厚重包容,一味纵逸挥洒,锋芒毕露,笔画或薄如利刃,或坚刺长舒,虽为其奇崛而倾倒,也不免令人有心慌意乱,不可久留之感。这样的字临起来,会有一种逼迫感,怕很难令人静定心神,怡情悦性。更何况,亡国之君,被金人凌辱之状,惨不忍睹,对于稍有民族气节的文人,这字临写起来,到底是意难平吧。 还是看他的花鸟吧,他的花鸟在宋画中算得极品,姿态生动,妙造传神,其设色典雅,丽而不艳,满纸的春意融融,祥和静好。就沉浸在这样的梦里吧,让心灵徜徉休憩,管他窗外,车马喧嚣,名争利夺,寒来暑往。赵佶53岁时客死异国,据今也已近900年了。人生如梦,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的过,任后人浊酒相逢笑谈评说,他的艺术造诣则如超逸的阆苑奇葩,永不凋零。不凋零的还有这树被一个帝王的才情照亮的杏花。略去一个帝王的清泪,以及他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再也回不去的故国的愁苦,这美丽孤绝的杏花,吐散着馨香,在春风中含笑成永恒,也惊艳在为它心动的人的心怀中。 (张店白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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