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岐黄门生 于 2018-2-5 16:43 编辑
冬日山乡行
淄川 岐黄门生
过了南庄,车外的空气才变得清新起来。
上周六,云止于水先生来门诊小坐,品茶间,问起先生父亲的病情,甚是惆怅。委婉问我,何时有空,能去老家给老人看看。先生乃至孝之人,我欣然应允,便有了此行。
一行四人。先生和我的高中同学幽兰,坐在后面,小声地谈论着,有关书法的话题。先生的儿子小乖,坐在副驾驶上,微闭双眼,默默背诵着课文,我一边开车,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过淄河铁路桥,往南行不多远,向左一拐,便是去往先生老家的路。时值隆冬,夕阳西下,远山如黛。河里的水,早已结冰,上覆残雪,晶莹透亮。一簇簇芦苇,只将上身探出冰面,朔朔寒风中,独自摇曳,在水一方,不见伊人。低矮的河坝上,不知谁家的媳妇,凿开冰,汲了水,挽了袖子,浣洗着衣服,一条白色的小狗,悠闲地摇着尾巴,守候在她的身边。河岸边,几株粗大的白杨树,树叶落尽,枝桠间,点缀着几个大小不一黑色鸟巢,三五觅食而归的灰喜鹊,绕着鸟巢,叽叽喳喳,或飞或栖,好生热闹。
远处,牧归的老农,鞭起声响,悠长的吆喝声里,羊群便撒了欢似的奋蹄奔走,扬起一路飞尘。自小家境贫寒的我,冬天来临,仍是薄衫着身,并无多少厚衣御寒,就怕过冬天,最厌倦寒风彻骨,满目枯黄的萧条景象。而眼前的乡村冬景,却让我耳目一新,顿觉温暖。心下便想,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俱灵性,你看,或不看,它就在那儿,值冬盼春,沐夏迎秋,四季轮回,笃自绽放。而我们,从不缺乏审美的眼睛,有时,只是缺乏了与草木之灵息息相通的心境罢了。
正想着,先生突然兴奋的说:“快看,左首的那座山上,便是那片流苏林!”我减了速,循声远望,一条蜿蜒的山路尽头,净蓝的天空下,水瘦山寒,几十株老树,参差不齐,屹立在山坡上,灰黑的树干,苍劲有力,泛白的枝条,虬龙盘旋。先生说,最早知道这片流苏林,是从她学生的空间相册里。春末夏初,是流苏的花期,漫山遍野的流苏花,洁白如雪,暗香四溢,惹人怜爱。那时,小路上,络绎不绝的,满是慕名而来的赏花人。先生有一篇文章,《流苏,你好》,写的便是这处流苏林。于是,几人相约,来年春日,定来赏花。
对于赏花,我自是喜欢。许是从小孤独卑微,不太喜欢大红大紫,过分张扬的花儿,独爱“绿柳才黄半未匀”的早春。手捧诗书,走在田间地头,或山涧崖边,不经意间,一缕暗香,悠悠袭来,若有若无,轻轻吸入,那幽香,沉入丹田,润泽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双腿便再也不肯挪动,四处找寻,不远处,一株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素白的花瓣,配了浅浅鹅黄的花萼,独自在那儿,羞涩地开着,那暗香,便来自于它。与一株花的不期而遇,让人心生欢喜,我报之一笑,不敢靠近触摸,怕手上的汗渍,沾染了它的素洁清雅,便轻轻离开,不留半点痕迹,心里只念着它的好。
转眼间,便到了先生任教的学校,一座红黄相间的建筑,矗立在公路的西侧,围墙是一排灰瓦的平房,古朴秀逸。今是周末,校园空无一人,空旷静寂。西墙外,是大片葡萄园,一直延伸到山上。虽是隆冬,满眼望去,搭葡萄架的水泥柱桩,整齐划一,倒也不失壮观。若是夏日,在教学楼上,倚窗而望,或凭栏远眺,满眼翠绿,凉风习习,该有多么惬意,想来,便对那些山里的孩子心起羡慕。
先生教语文。几十年前,先生大学毕业,不曾留恋城市的繁华,毅然选择回家乡执教。那时的她,青春年少,一件素色的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走在校园里,微风轻轻吹起她的裙摆,青涩美好。
先生是大爱之人,总是竭尽全力,疼爱着她的那些孩子。为纠正孩子的书写,她会跪在地上,拿着孩子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孩子。为提高孩子的观察力,她把家里养的花卉,分送给班里的每个孩子,让孩子自己养护,去感受一个生命成长的艰辛,去分享花儿绽放时的喜悦。每月,她都会从自己微薄的收入里,挤出一部分,购买些书籍,悄悄送给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
先生又是勤勉好学之人,课余闲暇,笔耕不辍,寒暑不易,用真切的文字,温暖感染他人,让更多的人爱上阅读,亲近自然,热爱生活。感念岁月的沧桑,当年的青春少女,如今已是,青丝添白发,而先生仍不忘初心,虔诚之至,每周往返百里,安心教书育人。才明白,先生心里放不下的,是那些渴求知识的孩子!我有幸认识先生,能拜其门下,研习写作,深感荣幸。而先生不嫌我之愚钝,每每悉心教导,令我感激不尽,心中便对先生更加敬仰,也愿山里的那些孩子,亦如我般,感念先生的知遇之恩!
从先生任教的学校向西南,一条乡间小路,行二三里,便到了先生的老家。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坐落在一处山坳里,四面环山,一条小河,蜿蜒从村中穿过,将村子一分为二。村南,是一片槐树林,夹杂着数株苍翠的松柏。听先生讲,每年春天,当山外的槐花都败了,这儿的才渐次盛开,那时,整个村子都氤氲在槐花甜甜的香气里。她便采些回来,烙面糊,包水饺,鲜香无比。先生乐善好施,周末,亦不忘带回一些,分送给周围的邻居。
过了小桥,便是先生的家,一座红砖瓦房,屋面上,还覆盖着几天前飘落的雪花。街上没有行人,静寂清冷,偶而从远处的深巷里传来几声狗叫声。停好车,取了带给老人的茶叶,跟着先生,走向大门。先生的娘亲,听见说话声,早已迎了出来。不大的门洞,停着一辆紫红色的三轮摩托车,想必,先生的父亲便是用它拉着娘亲,为了生计,春耕秋收,风雨相伴。
穿过狭窄的门洞,就来到院子。北边一式三间主房,南边是两间平顶小屋,从西墙根修了水泥楼梯,方便上下。南屋顶上的木架子上,挂着十几辫玉米,夕阳下,金黄莹亮,熠熠生辉。门口西侧,厦檐底下,用篷布盖着的,是越冬的大白菜,硕大翠绿。先生的娘亲,便是每日用它炖豆腐粉皮,或醋溜,或清炒,再滚上一锅黄灿灿的小米地瓜粥,等着先生回家。想想那滋味,会有多诱人。东间的窗户地下,是个地炕炉子。记得早年,老家四叔盖房子时,也盘了地炕炉。在窗外地下,挖一地坑,盘好炉子,在屋里的地面上,用红砖砌了回型烟道,顺到屋外,上面铺上窑几,(一种从福山窑场捡来的耐火板砖),水泥嵌好缝,防止漏烟,一切就续。只等冬天来临,大雪纷飞,四婶便用劈柴,生起炉子,热气通过烟道,地面便热乎起来。放寒假时,我们便整天赖在四叔家,坐在温暖的地炕上,打牌聊天,看电视,四婶从不嫌烦。再细看先生家的地炉子,烟囱并无烟冒出,便猜想,今天好似没生火啊。
等进到屋里,见外间的东北角,一个水暖炉子,火烧得正旺,上面一把大水壶,水已烧开,正兹兹冒着热气,才明白,老人家早已用上水暖,不再用地炉子了。先生的父母住在东间,我推门进去时,老人家正忙着沏茶,满屋飘着淡淡的茶香,是正山小种的味道。见我们进来,赶忙把我让到,靠暖气片的椅子上坐下,接着,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茶,递到我的手上,说“谢谢你啊,不管忙闲,大老远跑来给我看病。”老人家六十开外的年纪,话不多,情绪有点低落,却透着农村人的善良和朴实。我一边喝茶,一边询问着老人的病情。老人年轻时干过生产队的队长,吃过不少的苦,晚上从坡里回来,就喜欢喝上几口,解解乏。不曾想,惯上了毛病,一天不喝就馋得慌,有时,早上起来也喝,直到检查出白细胞低,才不敢喝了。我安慰老人,别灰心,慢慢来,一切会好起来的。认真地给老人检查了身体,号了脉,开好方子,老人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这时,先生的妹妹,听说家里来了中医,也带着俩孩子,过来看看。小外甥四五岁了,一进屋就上蹿下跳,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外间,幽兰早已取了先生的古琴,褪去青花蓝布的琴盒,调好弦,弹奏起来,是《凤求凰》的曲子。清澈、高妙的琴声,便在屋里回旋,一段古老的爱情传说叮叮咚咚地生动起来。宛如天籁的琴声,透过窗户,飘散在静寂的山村上空,似乎呼应着村中潺湲的河水。引得小外甥,嚷嚷着也要弹琴。
西间,是先生的卧房兼书房。当先生带我们进去时,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满满的一屋书啊!三面墙,三个书橱,足有一人多高,摆得满满的,桌子上,床上,就连窗台上,亦是书籍,狭小的空间,都放满了书,几无立足之地。墨香书韵里,我抚摸着那些书,念着一个个名字,沈复、李渔、雪小禅,余秋雨、冯友兰、木心、梁实秋,尼采,叔本华,柏拉图……古今中外,散文、小说、诗歌、杂记、哲学,应有尽有。每到夜晚,先生心静如禅,倘佯书海。斯是陋室,因书生香,仿若在深海的一叶兰舟,可深闺幽居,也可泛舟远游。
再细看,靠西的窗台上,摆着一下盆绿植,夕阳的余晖斜斜映照叶片上,先生看我看向那边,就绕过摆满书的床头,将花从窗台拿过来,捧在手里,轻轻吹去叶面上的灰尘,用手轻拂面花叶说,这叫碰碰香,一碰就会发出清雅的香气,还特别好养活。细看,那花盆竟是一个方便面盒子,绿生生的叶片,叠在一起,像小孩子绽开的笑脸,煞是可爱,轻轻用手碰触,真的有清淡的香气溢出来,沁入鼻息,久久不散。
回程时,已是暮色沉沉,远处的山岚一片青黛。先生和幽兰,依旧在后面谈论着什么,小乖还在背着他的课文,我开着车,凝视远方倏忽而过的一道道风景,脑海中,却仍浮现着,先生书架上那一本本的书,还有那一株养在素淡纸盒子里的碰碰香,似乎还幽幽地发散着香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