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

云止于水

夜来南风起
博山  云止于水

常常于夜半醒来，周遭阒静无声。唯有窗前一轮皎月，正在中天，偶尔忘记拉窗帘，竟是碧烟萝所云：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月华如水，无声无息，照得室内书画和书架都清晰明朗，有半床月光半床书的意境。窗外，登上平顶的水泥阶上花影婆娑，月色寂寂，花草与月色参差交融。

仲夏初来。奇怪的是蛙鸣渐隐，连入睡前还空空传来的“布谷——布谷——”的声音也消失了。布谷鸟就是大杜鹃，其鸣声之悲切，听者悲戚。《成都记》言：“望帝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亦曰子规。”传说蜀国的杜宇帝因水灾让位于自己的臣子，而自己则隐归山林，死后化为杜鹃日夜悲鸣直至啼出血来。乃是黍离之悲吧。李义山有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布谷鸟开始鸣叫，农人听来即是：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原是布谷鸟也有栖息的时刻，不曾听得它们止息，总以为在我睡去的时刻，它们还在空中悲啼。

望一会月色，赶紧眯上眼入睡。此处无承天寺，我亦无怀民那样的闲人知己。一人看月过久，会心生孤寂。月一轮，人影只，四围又竟得无一丝声响，天地空旷浩渺，是无人之境。若是秋日，蟋蟀声连绵一片，或是一只，断断续续地叫着，还觉得有些趣味。毕竟月色千年，阴晴圆缺，依旧月轮如初，而人生不满百，芳华转瞬去。人和月相对，也平添浮生若梦的感叹。

今夜醒来，竟觉浑身凉透。薄薄的一层锦被，毫无暖意。窗外风声渐起，起身关了开着的窗户，风凉凉，拂面而来，倒像是一位故交。乡村的夏日，晚来也是凉凉的。山风溪水，各种草木的气息把夏夜调润得清新如洗，有艾蒿的清香，还有一种说不出来自什么树木的青涩，太过浓郁了，在夜里肆意流动。

六月五日，气温攀升，37度。午间，烈日灼灼，回家的路上，东边田地里一年老农人正在除草，穿长裤，赤裸着上身，戴一顶圆形的帽子。回来时，却见那人跪于地中央，双手在前，我慢下来，怕是他中暑或者发病怎的，看他似在动，就加快速度。车疾驰而过，我忽而调转，心想：怕是他病了也未必，正午时分，路上行人也无，若真是那样，岂不人命关天？我喊了他一声：“大爷。大中午，你赶快回家啊——”

他转头向我，“啊，那那那……”

原是言语不灵便之人，田地 中并无栽种任何作物，再往东是桃树枝繁叶茂，再就是高高的山峦了，挡住了看向鲁山的视线。他所在的地方，记得往年都是秧了地瓜。秋日，密密的地瓜秧一直长到堰边。今年，却是干燥的黄土，地上有镂耙，他的面前，是已晒得失去了绿意的草。他还在一心一意清除地里的杂草。

记起那位老者，似是无依无靠，他匍匐跪拜的样子有拜日的虔诚，上身已晒成古铜色，瘦骨伶仃。多少人都土地一往情深，他们只会种地，和庄稼亲近。而生活拮据，年龄大的，多有孤苦一人，忙着生，也忙着死。高楼大厦，对于他们来说无异海市蜃楼。
这路两边，多年前都是麦田，六月应是小麦黄熟之时，而今，难得见到一小片麦子，在风里，金黄的麦浪起伏浩荡，极淡的麦香随着热气而来。

最难忘的是烧麦子吃，去自家麦田选择看上去籽粒饱满的麦穗，掐一大把，放在炉火上烧，细长的麦芒随着一阵烟雾没了，绿中带黄的麦子慢慢溢出香味来，满院子都是清香。烧好了，拿一穗，放在掌心，双手成十字状，来回搓动，麦皮搓下来，低首靠近唇边，“拂-拂-拂”吹几口，等只剩下麦子，就送入口中，温热的麦香在唇齿之间弥散，咽下去，有一种厚实的感觉。常常吃吃的唇边一层黑色，像是刚刚生出胡须的小男生。有时候，娘割来一大把，在火上仔仔细细烧好了，把一大把麦子放在簸箕上，以手掌心来回搓动，再两手端着簸箕，一上一下地颠着，麦皮全跑到边沿上，往前一颠就落到地上了。

竟有很多年不烧麦子吃了。家里多年不种麦。以前乡村还有麦假，孩子们也放个一周的假，忙忙活活割麦子去。挑了清晨，麦子不太干燥时，去割，需要穿上长袖衣裳，拿一把镰刀，弯下腰去，一首拢过来一大把，一手用镰刀用力割开，把麦子顺着一个方向放在前一笼的地上，干干净净的麦茬就露出来。北方的山村，没有机械化，收麦子全靠人自己割。最初，割了麦子之后，还要爽麦子，看上去很美，一手揽着一大包，不停抖动，另外一只手把麦子翻来覆去，等麦头都顺到一起了，再用蒲团下面压着的镰刀头割下来。麦秸金黄，可以用来盖屋顶。

想来，都是前尘往事了。今年，这段路上，只有一小片麦子，半米宽，倒是很长，麦子拔节抽穗以后，一日，见一对夫妻拿着红灯笼，金光闪闪的长绳字来，围在麦子的四围。一小片麦子，若不恐吓麻雀等鸟儿，不到六月，麦壳中可能都空空如也了。原是女子喜欢吃麦子，男人就愿意在每个冬日为她栽一片麦子，可以享受麦香。素常人家，有人疼惜，怎么都好。

而那个独自在烈日下，跪拜的老人，就没有这样的福祉了。等到散学路过，看到地里空无一人，知道他安然回家了。心才安下来。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今日芒种，是为：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更是麦类等有芒植物的收获之时。一夜的风吹，真的就看到东边最南头的麦子黄了，该是收割的时候了。

仲夏初至。夜来，南风起，芒种日，预示以后会风调雨顺。近日来，太干过旱了。期待周末能有一场淋漓的大雨，天地万物得以润泽。

玉静心明

云儿笔下不仅有娴熟静美的文字，还有可贵的悲悯之心！

疯子

有一个美好的心态，就会发现美好的故事，自然也就写出美好的文章。学习。

云止于水

玉静心明 发表于 2018-6-6 18:51
云儿笔下不仅有娴熟静美的文字，还有可贵的悲悯之心！

玉静姐姐鼓励，每每念及一路上有阿姐提携支持，就觉得活着写着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云止于水

疯子 发表于 2018-6-6 20:38
有一个美好的心态，就会发现美好的故事，自然也就写出美好的文章。学习。

感谢张老师，您的文字那么有力量，来自最深的底层，却有最震撼人心的力量！令人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