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之——雨季的菜园

风继续睡

连续十几天的雨，下得相当怀旧。给老天爷点个赞，这真是顺着小编的主题和心思下呀！来片云彩，就下雨，随时随地，想下就下，让人毫无防备。伏天的雨，下得就是这么任性，从早到晚，四周的山，远方的路，整天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早上醒来，房檐下的雨滴淅淅沥沥，下得盆满瓢满。午睡过后，睁开眼，雨还在下，让我想起了“天连雨，雨连天，牛毛细雨，下三天”的日子。还有那句遥远的童声:“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哈哈!”到现在我也没整明白，大雨，北京和当兵，长大，到底有什么联系？大概是长大以后当兵，是村里人无上光荣的一件事吧。伏天的雨，就是有特点，不见闪电，听不到雷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闷着，闷得人无奈心烦，坐立不安，突然，雨从潮湿的雾气中落到房檐，打在庄稼、树叶、果菜上，刚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会儿工夫，像饸饹条子似的连成线。雨水横冲直撞地往低洼处流，流不走的，就在原地形成一个大水坑子，好长时间都不渗。水坑底部的淤泥上，会生长出一层绿色的微生物，水面上，我们称之为“水马”的小虫子，不知从何而来？

村里的小学，和我们家一墙之隔，每到放学，天空中，总会从北边飘来一团乌云，每次都不早不晚的赶在放学的时候，来场雨，比学校的钟声还要准。我们的书包里随时携带着，从化肥袋子里，扯下来的塑料布，用来遮雨，拼着命似的往家跑，最终还是被雨灌个透心凉，脱掉衣服，捂着大棉被，趴在窗台上看雨，雨下得越大，我们就越兴奋。雨中有两件事，我们特别期待：一个是河套发大水，必须去河边感受一下，那种呼啸而来的气势；另外一个，想起来就不太厚道，我们都非常好奇的听到，谁家的石头、黄泥垒起来的院墙，在雨水的冲刷下，哗啦一声，倾倒，随后我们再跑过去看热闹。墙体里塞放的黄泥被冲掉之后，石头和石头之间没有摩擦，极易倒塌，当院围墙，菜园子的墙，也都是石头的，这样雨季倒墙的事儿，经常发生，倒了，再垒，垒好，再倒，每年雨季都得折腾好几次，好在垒墙的话，自家男人就能干，只搭点工夫，不用花钱。
一到夏天，菜园子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城里放暑假的孩子，都要回到乡下的奶奶姥姥家避暑，不在爸爸妈妈的身边，是无拘无束，无边无际的，闯多大的祸儿，作多大的事儿，都有姥姥给扛着呢。姥姥家的火炕又宽又大，从炕这边打个滚儿，翻两个跟头，都撞不到炕梢。姥姥家的菜园子，被石头墙圈起来，木架子柴火棍，编造的园子门，吱嘎吱嘎地响。菜园子也宽敞无边，盛夏园子里，长满蔬菜、果实、庄稼，更像是一片幽深的树林，充满着新奇和不可预知的危险。有毒蜂子，杨剌子，蚊虫叮咬，只要不碰见蛇，也就无所畏惧。乡下的菜园，承载着我们童年里的全部世界。鲁迅先生的好奇心，就是被百草园里的何首乌，皂荚树，桑葚，大黄蜂……所激发出来的。童年的菜园，有太多的发现和情趣。
村里的菜园子分为两种：一种是房前屋后用泥巴和石头围起来的；一种是房后山坡上的荒地，开垦出一块菜地。菜园子的围墙要精心布置，防止家禽进去祸害，简单点的，用晒干的棒秸秆，整齐摆好，埋进土里，我们都说这叫“夹杖子”，这种秸秆围栏顶多用两年便烂掉。长久之计，是石头垒起，墙头上抹一层厚厚的黄泥墙帽，密密麻麻的插上山枣刺，防鸡鸭鹅狗，效果非常好。我们家的，条件稍好，我爷爷每次去郭家屯拉莹石，都会在车厢的莹石上面，装上一些，从树林子砍回来的木桩子，有橡树、桦树、柞树、槐树……弄回来之后，每年春天，我们家的菜园就用这些木头夹杖子，用木桩子围起来的菜园，能多耐几年。时间一长，杖子也会腐烂，如果赶上潮湿的连雨天，你会突然发现，从木桩子的树皮或树干里的缝隙，腐烂处，会钻出一朵朵，亮晶晶，肉嘟嘟的木耳，非常招人喜爱。摘回来之后，用开水焯一下，炒上肉片，天然美味。多的时候，跟种上去似的，吃不了，奶奶就会把它晒干，长久保存。这些意外的收获，不光吃起来回味，想起来也有趣。

炎炎夏日，阳光充足，雨量充沛滋润，园子里的菜疯狂地生长。黄瓜、豆角、辣椒、洋柿子（西红柿）、苦瓜比赛似的长，一天一个样，结在下面的果实，还没顾上吃，上面的已经老了。青绿的黄瓜上，布满了小刺，头顶上还结着小黄花，摘下来之后，在手掌里一撮一转，还有点扎手，咯嘣咯嘣的，一口一口的嫩黄瓜，清爽解渴。自然生长的洋柿子，个大饱满，鲜红欲滴，使劲儿一掰，粉红色的沙瓤，泛着玉色莹润的光泽，咬上一大口，酸甜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丝瓜、苦瓜都是清热解暑的好菜，丝瓜最适合做汤，苦瓜可炒，可凉拌，可晾干泡水喝。每到丝瓜成熟的季节，完全吃不完，个长得又大又肥，老去的丝瓜，掏出里面的瓜瓤，可以用来刷锅洗碗。此时菜园子利用率最高，拔掉枯黄的角瓜秧子，结过火的豆角秧儿，清理干净已经开花打籽的春菜，重新翻地，晾晒几日，施农家肥，准备种秋菜。

伏天，挥汗如雨的时节，捣鼓菜园子，头上的汗水，一低头噼里啪啦往下掉，身上的汗水顺着裤管往鞋壳楞儿那里流。节气就是命令“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有雨种荞麦”，必须趁伏天，把萝卜、白菜、芥菜种上。这几种菜，秋天收获，冬天白雪覆盖住菜园子，但是，那些贮藏在菜窖里的大白菜、大萝卜，又丰富着农人们的饭桌。

大人们在菜园子里忙乎，我们就被园子里的蜻蜓、蚂蚱、知了、马蜂所吸引。用一根棍子，一个铁丝圈，罩上一块纱窗布，可园子追着蜻蜓跑。用蜘蛛网粘蜻蜓，也很好玩。早晨的蜘蛛网，最粘，我们拿起铁丝圈朝着蜘蛛网中间一拍，用力一绞，铁丝圈里就有一层厚厚的蜘蛛网，粘到的蜻蜓，一个也跑不掉。有时捉蜻蜓玩儿，腻味了，一低头就会发现，园子里哪个犄角旮旯长出许多东西来，还能吃，有“黑茄”，滴溜圆的“姑娘儿”，几棵没结好的棒子秸秆，却很甜，就坐在地上，咀嚼一会儿“棒甜”。我们可以放纵地，在菜园子里玩上一整天。

那时菜园子里，还有一个活计儿，“留菜的种子”。家家都要精心挑选个大成熟的果实，留作来年的种子。两头尖尖的，白白的是黄瓜籽。豆角子，像猪腰子，还有花纹。茄子、辣椒、洋柿子的种子不好辨认，需要用旧书纸，包上写上字。倭瓜子我能辨得清，冬天，我们净在火盆里炒着吃，可香了。这些菜籽都有细心的主妇，妥善的保管起来。爷们儿，干爷们儿的活儿，妇女，干妇女的活儿，分工明确，效率更高，日子才会越过越红火。

烈日过后，皓月当空，呆呆看山，守一壶茶，一座院，一个人，一个娃，从菜园子吹来一股清凉，还有果实的清香，花的芬芳，永不疲倦的蝉鸣，仿佛穿越到“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的幽闲。乡村的夜晚，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赤脚坐在院子中央，守着菜园子，避暑，挺好！我这几天，正在享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