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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经典
(2020年6月19日)
张店 钟耕发
父亲上学不多,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加上后来天长日久星星点点的自学积累,父亲能识能写的字还真不少,一般的家庭记事难不住。而父亲所学的经典不外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日用杂字》《朱柏庐治家格言》等有限的文字。其中,念叨最多的是《日用杂字》和《朱柏庐治家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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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农民,父亲对《日用杂字》情有独钟,烂熟于心。
父亲多次给我们讲过《日用杂字》的故事:说临朐县有一个青年,屡试不第,庄稼活也不好好干。他爹为孩子着急,忍不住数落:“你说你能干什么?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话刺激了青年。青年暗下决心: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一定给你干出点事儿来!之后,青年刻苦钻研,潜心作文,几番寒暑,著就《日用杂字》洋洋大观,一鸣惊人,震动朝野。
《日用杂字》是以山东平原地区为代表的农耕社会的生产生活写照,涉及农耕生活常用字几百上千个。因为从小上学,务农偏少,使用不多,我对其中许多字很是生疏,有些字会说不会写,有些字还认不得。举例来说,金字旁加一个“著”,读zhua,zhua地,就是用镢头刨地的意思。“亚”字加一个利刀旁,读ya,麦收时的ya麦子,就是这个字。这两个字我很多年都是会说不会写,会写了键盘也敲不出来。
我老家青州市,与临朐接壤,农业生产生活几乎一样。因此,早些年,《日用杂字》既是父亲务农的参照,也是劳动和生活的真实写照。父亲自然对它充满感情。即便后来不种地了,每每拉起话头,父亲总是出口即诵,饶有兴致,一边还不忘给我们解释。“人生天地间,庄农最为先。要记日用账,先把杂字观。”父亲是庄户好把式,对农事甚是热爱,说起《日用杂字》这开篇之言,也是满带自豪。春季谈起,便是:“开春先出粪,置下镢和锨。扁担槐木解,牛筐草绳栓。”“粪篓太也大,春天地又暄”“二人齐上袢,推了十数天”。夏季谈起,便是:“行说立了夏,家家把苗剜。带着打桑斧,梯杌扛在肩。”“铡开麦个子,勤使蜡杈翻。下晌垛了穗,早晨再另摊。”秋季则是:“看坡领着狗,黑夜省胡窜。一时贪秋忙,没到菜园边。葱蒜芥末韭,卷心白都干。”“菠菜共芫荽,窨着过年餐。扁豆爬箔帐,蓖麻在园边。”到了年下则是:“妮要坠子戴,小要核桃玩。一阵胡吵闹,领人不耐烦。好歹混混吧,哪有乜些钱。纵有几千吊,也是置不全。”
看看这些通俗的语言文字及其内容,分明就是父母操持一个大家庭、劳动和生活的记录啊!双亲故去,现在再读,满是回忆,满是心酸,不禁唏嘘。
2
相对于《日用杂字》,父亲更多是在晚年谈起《朱柏庐治家格言》(下称《格言》)。
父亲是活学活用,学以致用的。往往是针对我们的所作所为,需要教育或点化时,便自然地引述或讲解《格言》中的话。
在老家,父亲总是清晨早早起来打扫庭院,晚上天一黑,就去把大门关上。对后一点,我不以为然,说:“这么早关门做啥?邻居来串个门什么的,一看先关门了,不大好吧。”父亲有他的道理:“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格言》语)。天黑了没有几个串门子的,有事的他就叫门了。”
我们买东西占了小便宜,沾沾自喜,父亲却说:“与肩挑贸易勿贪便宜,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格言》语)。人家做个买卖不容易,别占人家便宜。”
父亲极节俭,饭粒掉到地上,必定捡起来,顺手送进嘴里。直到晚年,还是这个习惯。我们劝说,给他讲道理,都不管用。父亲懂得:“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格言》语)。”他是庄户人家,又经历了1941、1960年两个大贱年,是断然不会浪费粮食的。
父亲晚年,我托人书写了六扇屏的《朱柏庐治家格言》,悬挂在客厅里。父亲很喜欢,常常伫立认读、品读。有次在家门口碰到村里一个有学问的老人家,特意请到家里,让人讲解《格言》。有些字父亲不认得,却能说出句子大意,譬如:家门和顺,虽饔飨不继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其中的“囊橐(nangtuo)”“饔飨(yongxiang)”,我也是查了字典才认识的。
一篇《日用杂字》,道不尽农人辛苦;一篇《朱柏庐治家格言》,尽显为人处世修身齐家的大智慧。循着经典,父母辛勤劳作,抚育儿女。“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父母生前身后赢得了乡邻的好口碑,我们七个儿女一个个长大成人,向上向善,无愧父母,不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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