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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晴儿麦田晴朗 于 2021-2-18 19:01 编辑
那时过年
山东 钟耕发
过年的记忆,更多是青少年时期的事儿。于我而言,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是贫穷的岁月,尤其农村。那时过年,有孩童的快乐,有成年的淡淡忧伤。
做新衣。过年时,并不是每家的孩子都能穿上新衣。所谓新衣,其实就是新褂子、新裤子,过年时套在棉衣外面。虽然我兄弟姐妹多,但母亲千方百计会让每个孩子穿上新衣,哪怕只是一件新褂子。除了父母节衣缩食勤俭持家,还多亏有一个做裁缝的妗子,十里八村闻名。我们的新衣,多是母亲量了布来,妗子给量体裁制。妗子接的活儿太多,我们自家的新衣往往要等到除夕才做好。
辞灶。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这天要辞灶。家里有泥土和砖块垒砌的大土灶,一口大锅直接砌在灶上。父亲从集上买了灶君像,母亲拿来贴在灶旁的墙上,然后摆上供品,上香,礼拜,给我们讲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祈祷一家人丰衣足食,少饿肚子。除夕日,再把灶王爷请回来。
扫屋。一般是腊月二十五之后,拣一个相对和暖的天气,进行卫生大扫除。父亲指挥着我们一堆孩子,先把屋内的家什儿搬到天井里,不好搬的大件遮盖起来,然后,父亲擎着绑了扫帚的长竿子,开始扫屋。因为冬天屋里生炉子、做饭,墙上、屋顶上的蛛网、灰尘较多,要打扫好一阵子。我们则被支派着擦洗清理天井里的家什儿。忙活一上午,还要待灰尘沉降些时候,清理干净了,下午才把家什儿重新搬进屋里,放置妥当。大扫除后的屋子,顿时清亮许多。
胸(音)炸。就是炸制食品,包括炸肉、炸鱼、炸豆腐、炸丸子等。这些东西主要是年后招待亲戚的,自家并不舍得多吃。母亲要忙活一天。我常被支派当“火头军”——烧火。看着食品在油锅里翻滚,慢慢变得焦黄,香气四溢,馋涎欲滴。“吃吧,别烫着。”出锅稍凉,母亲便疼爱地让我们拿了解馋。那是真香啊!若非过年,平日里难得一见啊!
写春联贴春联。我和大哥是村里第一年考上的大学生。只读过几年私塾的父亲、不识字的母亲,要求我俩学练毛笔字,自己写春联,一则认为大学生就应该会写,二来能省下买春联的钱。于是,由生而熟,我俩的毛笔字很快就能“拿出门了”,不但写自家的,左邻右舍的也有求必应。从此,年年春节,大门、屋门、窗户、厢房、水缸、甚至猪圈,都贴满我俩写的春联。写春联时,父亲常要求写上这么几副:忠厚传家远,耕读继世长;父子协力山成玉,兄弟同心土变金;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我知道,这里包含着父亲美好的愿望啊!写好春联,年根儿的三两天里,趁着好天气,赶在中午前后,两三个人合力张贴。用打好的浆糊抹在小桌子上,春联对折铺上,拿炊帚或毛刷把正面也抹上浆糊,两手揭起,小心地贴到门窗上,再用扫帚轻轻扫平、压实。遇上大冷的天气,浆糊被冻,春联往往还贴不牢靠呢!
上坟。在除夕这天半下晌,有时是忙到傍晚,父亲叫上我们三兄弟中的一两个,用笎子提了供品,带上一小挂鞭炮、几只细小的二踢脚,去到东坡里,寻摸到祖坟的地儿,就地在田垄上摆好供品,上香,在麦地里跪拜,燃放鞭炮。上香时父亲总要跟祖先说一声:“爹啊,娘啊,过年了!来给你们送钱了!都来收着吧......”说着说着,已然泣下。每逢佳节倍思亲啊!父亲不大就没了爹娘。空旷的原野上,逼仄的鞭炮声里,弥漫着思念和感伤。
祭祀。除夕晚上,祭祀天地神灵。母亲把小桌子放在天井里,摆上几盘鱼、肉、菜,三双筷子,三杯酒,再用五六块大砖围一个火盆,开始“升钱粮”。一边烧纸,一边念念有词。随后,让我们孩子都磕头跪拜。仪式很庄严,心情肃然。这既是对天地神灵的敬畏,也是对来年生活的祈祷吧。
拜年。大年初一,凌晨三四点开始,四面八方的鞭炮声便“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等贪睡的我们终于被临近的鞭炮声闹醒,父母早已起床,忙着包饺子了。等饺子出锅,先敬了神灵,这才准许我们去放鞭炮。放了鞭炮,吃罢饺子,天还黑魆魆的,便约了堂兄弟们,十一二个人,浩浩荡荡,走家串巷去拜年。那时农家房子都不大,堂屋里盛不下多少人。我们这一队,往往不等都进到屋里,前头的就折返往外走了,后面的小不点儿多是跟着喊一声“过年好”,甚至连拜的人都没看到。大街上,刚开始对面十步看不清,渐渐地明朗起来,人也多起来,成群结队,“过年好”的祝福声不绝于耳。小伙伴们会比谁拜年挣的东西又多又好,一块橘子糖、几个花生,就会宝贝似的把玩炫耀一番。
买鞭炮放鞭炮。年底的几个集市,父亲带了我们去置办年货,我最感兴趣的当然是鞭炮。那时的鞭炮都是手工擀制的,鞭炮节子又大又响。大集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鞭炮市那儿,三五辆甚至七八辆装满鞭炮的大车上,都站了几个人,有的看护,有的边卖边吆喝:“好不好,响不响,都来看啦,点上了!”“不怕卖不了,就怕放得少,又点上了!”你方唱罢我登场,鞭炮声震耳欲聋。有的卖家耍心眼,燃放的是好的,真正卖出去的却是不怎么样的。明白了个中玄机,我便盯着卖家,等到那鞭炮挂上竿子、将放未放之时,大喊一声:“等等,我要这一挂!”鞭炮买回家,年前是不舍得放的,要分到初一、初五、十五这三天来放。除夕晚上,早早地把鞭拆了包装,拴在长竿上,把二踢脚、花炮仗等也都分出来。初一一大早,等到母亲一声令下,雀跃着冲到院子里,燃放起来。放过之后,满地上找那些没有炸响的鞭炮节子,一一捡拾装到口袋里,白天再跟小伙伴一个一个地燃放。那些芯子很短的,我们还会用锥子续上根芯子呢!随着长大,买的鞭炮逐渐多起来,二踢脚也从那种细小脆弱的变得越来越粗大响亮。父亲燃放二踢脚勇敢又技巧,能两三个梯次重叠着夹在一个指缝里燃放,还能一只手四个指缝里各夹一个燃放——只需点燃第一个,其它的便会依次被前头的炸响时点燃。多个二踢脚,次第升空,连续炸响,响彻云霄,煞是威风!
走亲戚。那时条件差,靠步行,初二开始走亲戚,每天只能走一家。母亲收拾好看亲戚的笎子:一两包糕点、三五个白馍、几股子油条,有时是两包饼干、几个苹果、一瓶酒,三四样搭配,勉强装满笎子,盖上新毛巾。父亲挎了笎子,我跟着,踩着白茫茫的雪地,“咔哧咔哧”地向另一个村子远足。最远的是舅老爷家,有七八里路,得走好半天,中途的路旁,有田地浇水打的几眼连环井,大雪后只看出几个不大的井口,让人望而生畏。听父亲讲过,早年大雪封路,田野里有的井口蓬着枯草,大雪就把井口几乎遮盖了,路也分不清,就有人走亲戚,不小心掉进井里,冻饿而死。我家亲戚不算多,也不算少,有舅舅、姑姑、大姨、二姨等,往往是一天走亲戚,一天在家招待亲戚,这样等四五家亲戚走下来,就到初十前后了。年也就过得差不多了。正月十五,只是象征性地放一点鞭炮,吃顿饺子,这年就算过完了。新的一年的生计,父母早就盘算开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年越过越好了,那两个最操劳的人却相继离开了我们。儿时过年的欢乐,落到了孩子身上;我的年节,平静里,藏着淡淡的感伤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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