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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麦子 于 2022-4-30 18:35 编辑
春天不可辜负的事物
临淄 王秀玲
谷雨这天,母亲从老家的树上撸下一串串又香又甜的槐花,赶在我下班的时候送了过来。母亲总是这样,总是那个最早将春天在天地间行走的各路讯息传递给我的人。春天经由母亲而来,春天便不再单纯是一年四季中的四分之一,毫无疑问的,无一不浸染上独属于母亲的宛如阳光一般的气息。
而春天的一切美好,似乎就是这样起于舌尖,最后归于心间。
当广阔无际的原野揉着惺忪睡眼,世界尚未完全醒来之时,恍惚一夜之间,数不清的荠菜排兵布阵,迅速占领了无数田间地头、阡陌沟渠,它们在渐渐温柔暖和起来的风里傲娇地摇晃着,无比欣喜地频频向春天致意。仿佛听到了召唤,一些从漫漫冬季早早醒来的人们,三五成群嬉笑着来到田野。他们挎上篮子,顺手从某个抽屉里拿上一把搁置许久的挖菜用的刀具,像一群寂寞了整整一个季节的羊,散布在广袤的大地上。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吃春”的序幕。
荠菜可以做成很多样美食,可以炒鸡蛋、烙面饼,荠菜水饺更是鲜美可口,一日三餐上桌都不会吃厌。这个时候,荠菜之外,还会有古扎头菜,但少得可怜,不太容易找得到。倒是麦垄间肥嘟嘟的麦蒿,泛着黄绿色的光泽,很是鲜嫩,洗净焯水后,蒸菜团子或者包水饺,都很好吃。
而紧随其后登场的,是苦菜、婆婆丁。再过些时日,毛绒绒的白蒿也贴地而出了。俗话说:“春食野”。这时,越来越多的人们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庭院,奔向原野,寻找春天的味道。春天干燥,人容易肝火旺盛,而这些当季的野菜不仅是美味的食材,更有很好的药用价值,或蘸酱生吃、或煎鸡蛋饼、或晾干后慢慢泡水喝,它们或清热解毒、或护肝明目,适量食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所以又有“天然青霉素”之称。
当黄灿灿的迎春花盛放之时,像无数洁白如雪的飞鸟在枝头振翅,白玉兰哗然登场了,它雍容华贵,不染俗尘,仿若衣袂翩翩的仙子降临人间。花开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微风拂过花瓣开始片片摇落,这时,黄玉兰和紫玉兰刚刚鼓起一树花苞,可是,好多天过去了,花苞还是婴儿拳头那般大小,仿佛因为睡过了头而忘记了开放。后来,人们等得终于失去了兴致,它才大梦初醒一般,缓缓绽开,全然不似白玉兰那般疏朗大气,花朵个头也比白玉兰小不少,略显拥挤地蹲在枝头,有几分慵懒之态。
盛开的玉兰花瓣,可以摘取下来当做小零食生吃,也可以炸制成芳脆激齿的炸花片。明清时期,炸花片作为清口小吃曾经一度很风行,在明人王世贞的《弇山园记》中就有玉兰花入馔的相关记载。而殷若衿在《草木有趣:跟着二十四节气过日子》一书中提到,吃了一个春天的玉兰花瓣,多年的鼻炎竟然被治好了,不知真假。
后疫情时代,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我也渐渐习惯了宅家的生活日常,打扫卫生、整理衣橱、做做美食,其余时间就在阳台放一张小木桌看书写字,累了就起身侍弄一阳台的多肉植物,似乎也不觉得无趣。
因此,当母亲从老家带来蒸好的榆钱窝头和一兜绿得透亮的榆钱时,我竟然惊讶地脱口而出:“哈,有榆钱了啊!”母亲就温暖地笑了。同样的,榆钱有很多吃法,随人喜好,有无限的可能。这之后的春天,更像是一个大方又无比热情的东道主,将美味佳肴一道接一道呈献上来。
当母亲抱着浓香四溢的紫红色香椿芽走进门来时,家里的榆钱刚吃完没几天。几年前,母亲在垦荒的小园子里,栽种了十几棵香椿苗,每年第一茬香椿长到半拃长时,母亲就采摘下来,仔细整理好,用宣纸松松地包起来,送给我们姊妹几个尝鲜。在农村,“香椿芽、头刀韭、顶花黄瓜、谢花藕”被称为“四大鲜”,而香椿最好吃的自然就是头茬,因为最为鲜嫩,当然也最昂贵。每年刚上市时,一斤香椿卖到20元,有些地方甚至能卖到百元一斤,实在有些骇人。如果香椿长至一拃有余,颜色由紫红变为碧绿,香味渐渐消淡,就只能用来腌制咸菜吃了。即便是咸菜,香椿也算得上咸菜中的佼佼者。汪曾祺因为十分爱吃香椿,曾盛赞香椿:“一著入口,三春不忘。”而我,在每一个春天,也总是会更深切地感恩母亲的护佑。
吃完香椿,榆钱就由绿变白、变薄了,纷纷扬扬飘落如雨,而绿得油亮的榆叶窸窣其间,恰好当时。如果你腰间挂一布袋,举手采摘榆叶时,冷不丁猛一扭头,就几乎会惊喜地叫出声来,因为就在你不远处,在葳蕤枝叶间你发现了风中舞动着的发着亮光的花串子——槐花。在以花入馔的植物界,槐花可以算作花中仙子了吧,不仅颜值高居天花板级,其香更是如云似雾,香中有甜,是那种甜蜜蜜的香。焯水后,槐花凝结其内的香味仿佛瞬间被激活,“嘭”地炸裂开来,很快四散到每一个角落,半天过去了,空气里依然流淌着蜜一样的味道,久久不散。焯水凉透后的槐花,分装成小袋放入冰箱,待到秋尽冬来,百花凋零落木萧萧,取一袋出来化冻后,煎鸡蛋饼或者包水饺,其香犹存,仿佛春天就这样被留住了。
春天就这样,一点点向着天空移动,从泥土到树木。春天的一切美好,就这样起于舌尖,最后归于心间。我是个没有村庄的人,也没有田地。可是,母亲有。母亲有榆树、香椿树、槐树,还有很多别的树,因此母亲离春天最近,她洞悉春天的一呼一吸、风吹草动。一年年的,我的春天经由母亲而来,声势浩大,带着熏风、暖阳和无限的欢欣,毫不迟疑地刺入大地深处的暗黑和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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