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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麦子 于 2022-5-3 18:53 编辑
没有什么会被忘记
临淄 王秀玲
没有什么会被忘记,也没有什么会失去。宇宙自身是一个广大无边的记忆系统。如果你回头看,你就会发现这世界在不断地开始。
——珍妮特.温特森
山中有一片树林,由于多年没人管理,槐树和香椿树随意生长,枝条旁逸斜出,一派落拓不羁模样。的确是原生态的格调。槐树树干拳头粗,树冠俊逸清奇,高高指向苍穹。香椿则安卧于槐树下,低矮丛生,很不争气。
我一路循着花香进入林中,那个时候,清幽的槐花香正漫山遍野浮荡不息。香椿叶柄已经发硬,拇指和食指捏住,齐齐用力也不能掐断,取其顶部略嫩部分或者只摘取叶子,腌制食用依然存有余香。由于一年年落叶堆积树下,每迈一脚都像踩进了松软的泥土深处,伴随着细微的枯叶碎裂的声响。层层落叶使这片土地更加温暖暄腾,野生的婆婆丁又肥又大,拨拉开落叶探身出来,很招人喜欢的绿色,不似冬青绿得那般厚重,也不是春柳那样娇嫩的浅淡,恰到好处,绿得端庄,又不失活泼。一丛绿中伸出胖乎乎的花茎,高高挑着一朵美丽炫目的花,黄灿灿的。
有婆婆丁的地方,往往不是单独的一棵或者两棵,一定会是遍布周围几十米的地方。婆婆丁,学名蒲公英,风有多远,蒲公英的种子就能飞多远。自然界中的草木,大都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很令人心生敬畏。
我蹲下身,小刀用力探入泥土,连根挖出婆婆丁,婆婆丁根茎黑褐色,长者达十几厘米。我只顾俯身挖菜,猛一抬头,发现已在井台边。是一眼废弃的土井。我探身过去,井深不过三四米,井底落了一层草叶,青砖垒砌的井台满是岁月剥蚀的痕迹。这种井,现在已很少见到。即使保留着,也已不出水。水位太低了。我小时候也不曾记得用过这种自家打的土井。倒是听母亲说过一件事,至今印象深刻,母亲小时候,本地水位浅得很,有一天下大雨,村里有户人家刚盖了新房子,地下水从屋子中央咕嘟咕嘟一个劲往外冒,像济南趵突泉一样。我参加工作后,有一回跟一位沂源的同事回老家,在她家院子里,有一眼水井,手压式的,倒半碗引水进去,就能打水上来,同去的小孩们深以为奇,频频汲水,乐此不疲,当作有趣好玩的游戏了。
往北十几公里,我有个老姑住在那里。村里家家户户睡土炕,村外有一大片杨树林。不知是什么原因,林中也有一眼井,井中没水,但是黑魆魆的很深。那时候我还小,不敢探身去看。但是,有爸爸在身边,倒也不会太害怕。
五岁,那是我能记起的最早的时光了。那一天,我跟着爸爸从县城回来,走到公社门口时,有个干部模样的女人喊住了我们。不知道她跟爸爸说了些什么,我们离开公社往回走时,爸爸牵着我的手,显得心事重重。回到家,爸爸和娘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我和妹妹去了姥姥家。第二天,天光还没有大亮,爸爸就带着我起身去了老姑家,一住就是好多天。娘怀着小妹,带着大妹去了南面山上的姨姥家。
在老姑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着,辗转反侧。爸爸抱我起来,才发现我身下的炕上竟然有七八个跳蚤。白天,爸爸领我到村外的树林里玩,那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林密风清,稠密的鸟鸣声在林间四处飞荡。偌大的地方,只有爸爸和我两个人。我跑累了,倦了,就仰躺在草地上,看树叶遮挡不住的那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头朝向井台,大概有半米的距离。爸爸也头朝向井台,仰天躺着。我记不起来了,爸爸跟我说过些什么话,或者讲过什么有趣的故事。我们相依为命的那些时光,在某个章节又突然变得异常模糊。树林,土井,我躺在草地上,头朝向井台,爸爸躺在草地上,头朝向井台,阳光那么明亮地,穿过层层绿得闪亮的叶子泼洒到我和爸爸身上,有说不出来的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们离开老姑家,回到自己家里。娘和妹妹也回来了。又过了几天,我的小妹出生了。
五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像有一块神奇的万能擦,把生活的痕迹统统抹去,没有留下丝毫可以追溯的线索。唯有这一件事,以片段的形式存留下来,又以一眼土井的意象,深深地刻进大地。
(14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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