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费梅荏从北京回来之后,大家就传说她是某个领导的亲戚,原因是费梅荏从北京回来不久就提拔为人事科的副科长。大家都说费梅荏先后去了两次北京,她在一条幽深的胡同找到了那个领导,然后那个领导给局领导打了个电话,局领导又给厂领导打了个电话,然后费梅荏就成了人事科的副科长了。 消息传到费梅荏的耳朵,费梅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淡淡地笑了笑。 这一点头一笑,大家就糊涂了,到底是不是那个领导的亲戚呢?糊涂了一阵子,大家就肯定费梅荏就是那个领导的亲戚。如果费梅荏不是那个领导的亲戚,她干嘛要一个人连续两次跑到北京去,凭什么从北京回来就提成人事科的副科长了。所以呀,费梅荏肯定、一定并确定是那个领导的亲戚。天呀,这小小的国营单位里竟有个手眼通天的人物,真是太了不起了。大家对费梅荏一下子就刮刮刮,成百上千的刮刮目相看了。 费梅荏惜脑如金,能不动的脑袋就不动,能不多想的事就不想,能不说的话也就不说。但是她的心里明白她不是什么领导的亲戚,她家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她两次去北京,只是因为想爬长城,爬完长城后又想看看紫禁城,于是又跑了一趟去看了看紫禁城。费梅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北京回来就成了副科长,并且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副科长。 只有厂长知道费梅荏为什么当上了副科长。人事科是单位里人系关系最复杂的一个科室,十一个人分成了四个帮派,科长、副科长和一名资深主任干事各自拉着一伙人,费梅荏哪个帮派不参加自成一派。副科长调走之后,资深主任干事就想当副科长,他偏偏是科长是对立派,凡是科长反对的他全部赞成,凡是科长赞成的他全部反对,所以科长死活不愿意他当副科长,而他又偏偏想当副科长。原来副科长手下的那一帮人更是科长的对立面,但是他们也推举了一个代表竞争副科长,人事科内一时战火纷飞,硝烟四起。在这种情况下提拔哪一位当副科长都不利于工作,厂长冷眼旁观了一个月,突然就决定提拔费梅荏为副科长,领导班子会议一商量,公示一张贴,费梅荏就成了副科长。 所以费梅荏当上了副科长不是因某个领导,而是因为人事科复杂激烈的内部斗争。 等到费梅荏是某个领导的亲戚的消息传到厂长耳朵里的时候,厂长有些吃惊了,怪不得费梅荏不言不语,怪不得费梅荏不惊不燥,怪不得费梅荏不温不火,原来身上有着不凡的血统,天生有着大家、大将的风范。 其实这不言不语、不惊不燥、不温不火原来是木讷、呆板、迟钝的代名词的。只因为那个领导的名字罩着,这木讷、呆板、迟钝就变成了光闪闪、亮晶晶、金灿灿的词了。 所以那一天,厂长就问费梅荏:“费科,听说你是某某某的亲戚。” 费梅荏的脸一下子红了,这个女人是很少脸红的,可是偏偏在厂长问她是不是某个领导的亲戚时脸红了。 费梅荏摇摇头说:“不是的,没有的。” 然而在厂长看来,这 “不是的,没有的”加上脸红更加肯定了费梅荏就是那个领导的亲戚,于是厂长也对费梅荏刮刮刮,成百上千的刮刮目相看了。 厂长有一个侄子,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他是一个小广告公司的老板,手里有一点钱,所以就频繁地更换女朋友,孩子都打掉好几个了,就是没有登入婚姻殿堂。厂长的大哥也就是侄子的父亲,是个传统得要命的男人,被儿子的胡作非为气得屡屡住进医院。厂长就寻思把费梅荏介绍侄子,有大领导在那罩着,这侄子还敢不结婚?还敢胡作非为? 厂长就把费梅荏介绍给了侄子,侄子名叫刘金钢。没想到刘金钢一眼相中费梅荏。他说他喜欢费梅荏这样胖胖的女人,脸像银盘一样,身子到处都是软的,皮肤又白嫩得像水豆腐,他跟朋友说:“这样的女人肉乎乎,软乎乎,抱在怀里多舒服。” 这倒也是,在这个盛行骨感,每个女人都拼命减肥的时代,费梅荏的白肥成了一种独特、另类的美。 刘金钢就对费梅荏主动起来,天天十个电话,一个星期请吃一顿饭,半个月后就送了个金光灿灿的手镯子。一个月后他就对费梅荏下了手。他本以为费梅荏要反抗要拒绝的,可是费梅荏只是推搡了几个就任由他脱去了衣服。他本以为这样的费梅荏不是处女的,可是费梅荏却是一个十足的处女。 刘金钢这下子疑惑了。他问费梅荏:“你为什么不强烈反抗?你是第一次的。” 费梅荏摇摇头,她的身子像朵莲花一样,白是白,红是红,黑是黑,粉红是粉红,团团绕绕地萎在湖蓝色的床单上,她说:“太累了,太费力气了。就凑合着吧” 接触一段时间,刘金钢就发现费梅荏跟现在社会的大多数女人,不,是大多数人不同。她几乎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任何欲望,在单位里,她不与任何人争强好胜,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因此她的人系关系特别好。与刘金钢相处她从来不主动给他打电话,不主要约他,不主动要东西,不主动提出上床。对了,她就是一个被动型的人,她被动地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生活。 处了一段时间,刘金钢就提出了分手。这是他与女人相处的一贯风格。费梅荏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开,刘金钢以为她要哭要闹的,可是费梅荏只是点了点头。 刘金钢说:“你不喜欢我?”他不敢说爱的。 费梅荏说:“喜欢。” 刘金钢说:“那为什么不反对分手?” 费梅荏说:“我不喜欢争执、挽留,太累了,你愿分就分不愿分就不分。凑合着过吧。” 刘金钢惊讶了,这社会上还有这样的人。这个时候,厂长出面了,厂长提到了某个领导,于是刘金钢就和费梅荏结婚了。 婚礼那天,闹了小小的插曲,曾经和刘金钢谈过恋爱,但是没捞着和刘金钢结婚的几个女人来到婚礼上,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她们说:“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制服了刘钢铁这匹墅马。”看到费梅荏她们大失所望,她们说:“这是什么女人呀,这么胖,这可是刘金钢最丑的一个女朋友。”那个领着小孩的女人本来打算当众公布小孩是刘金钢的呢,这个孩子当然不是刘金钢的,她只是想难为一下费梅荏,但是看了费梅荏之后,她立刻打消了念头,她还叫那个孩子给费梅荏敬了个礼,祝阿姨新婚快乐。她们都说刘金钢看走了脸,一个女人还喝醉了,头趴在刘金钢的胸前哭个不停,诉说她如何爱刘金钢,质问刘金钢为什么娶费梅荏这个胖女人而不娶她。 如果是别的女人想必都要气疯了,可是费梅荏像看别人结婚一样不为所动,她甚至拿了一张纸巾递给那个趴在刘金钢胸前痛哭的女人,她用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面孔,婚礼结束,又站在酒店门口,面无波澜地送那帮女人离开。 这个女人怕是修炼得成精了。怪不得她能逼得刘金钢跟她结婚。参加婚礼的老年人都十分感慨,唯独费梅荏的父母心里头暗暗叫苦:我这个女儿什么才能活得清醒一些,明白一些,脑子转得快一些。 费梅荏从小就是一个不愿多动脑,不愿多费心、多费力的女人。出生时,她生到一半突然不肯顺着母亲的产道往下走了,无可奈何的医生只得施行了剖腹产手术,可怜她的妈妈经历了顺产的骨裂与剖腹产刀剖的两重痛苦。从妈妈肚子里抱出的费梅荏竞然不哭,医生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她才嘿然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再没有任何声音。在整个婴儿、少年过程中,费梅荏都是静悄悄的,她就像一棵小草,很容易被人忽视与遗忘。但是她也常吃一些亏,哥哥将丢掉的东西赖到她的头上,同学偷拿她的钢笔,将谈恋爱的罪过加到她的头上,把她的书包扔到水沟里……费梅荏从来不知道去争辨,也不找父母、找老师告状,所有的事情在她身上仿佛都是没有发生过一般。费梅荏的生活节奏也比别人慢,慢悠悠地说话,慢悠悠地走路,等到上网注册QQ名称时,又起了个名叫“慢吞吞”。可是费梅荏有着他人少有的运气,小学、中学一直是三好学生,这可是很多学生努力争取都争取不来的,高中毕业很容易考上烟台师范,大学毕业很多同学都为找工作犯愁的时候,她父亲的一位多年失去联系的战友突然找上门来,那战友在市政府工作,稍一运作就将费梅荏安排进了现在的单位,然后十几年时间下来,费梅荏又没费任何力气地成了人事科副科长。 费梅荏的父母叹了一口气,看来懒人自有懒福、庸人自有庸福,费梅荏的事情还是不要替她操心了。 刘金钢一心指望着费梅荏带他到北京拜访那个领导。可是一年时间下来,也没听费梅荏提这件事情。费梅荏不提,刘金钢就主要提出来,费梅荏说:“我不认识某某某的。” 刘金钢说:“你开什么玩笑。你不是某某某的亲戚吗?” 费梅荏摇头,说:“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不认识他。” 刘金钢又去问费梅荏的父母,他们也说不认识什么领导。刘金钢这才确信费梅荏不是什么领导的亲戚。刘亲钢大呼上当,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领导,他又怎么肯娶费梅荏。 刘金钢就提出离婚。费梅荏倒没有特殊反映,有反映的是刘金钢的父亲和厂长叔叔,刘金钢的父亲拿着敌敌畏,说:“你敢离婚我就敢死在你看。 厂长叔叔说:“即使费梅荏不是那个领导的亲戚,可是费梅荏是我们单位的人事科副科长。人事科副科长嫁你这么个个体户还委屈你了吗?” 刘金钢的肠子都要悔青了,离不了婚,他就在外面胡来起来。又像没结婚时隔三差五地换女朋友了,又有女人为他流了孩子,也有女人找费梅荏要求她腾出地方。换了别的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准会气疯了,可是费梅荏一点都不生气,好像刘金钢是别人的老公,而不是她的老公。偏偏这个时候她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胖大的儿子来。这下子轮到刘金钢不好意思了。他想自己在外面胡作非为,费梅荏不仅不吵不闹,还无怨无悔、安安静静地为他生下了大胖小子,这样的女人真的是世上少有,人间精品呀。 刘金钢就收了胡作非为的行为,正八经在当起了好爸爸、好丈夫来。刘金钢的父亲、厂长称奇了,说:“还是费梅荏厉害,还是费梅荏有能力。” 有一次,夫妻恩爱之后,刘金钢问费梅荏为什么容忍了他的胡作非为。 费梅荏说:“我也生气的,也想过跟你吵,可是觉得吵太累了,我不喜欢累。我也想过离婚。可是觉得离婚过程太麻烦,我不喜欢麻烦,所以就算了,凑合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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