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紫薇紫薇 于 2014-12-7 19:12 编辑
昨天,回家看望病中的父亲。
父亲说:找你娘来,给我拿裤子来,我要穿上。又说:我要去你家,顺便刮脸理发。那时我正在把热毛巾捂在他脸上,嘴唇上,胡须上,用手工刮脸刀在给他刮脸。
从小我没有这样走近他。
我说:我给你拿了香蕉,你吃不?他说:吃。我扒了一个,在香蕉末尾留下一点皮,他吃完依旧扔很远,是我在他刚摔着腿时让他吃香蕉,给他规定扔掉最后那一小节香蕉皮的距离,他的臂力还记得。屋里有暖气,略显干燥,我洒水扫地,他依旧说:你给我拿点吃的来。我问:你中午没吃饭?他很干脆:吃了,两个鸡蛋。又说:他们都吃四个,都吃四个。我说给他给拿了丸子,去拿给他两个,吃完了,他还要,我又去拿,又吃了两个。他又说:你再给我拿点,香蕉,橘子都行。我说:再给你吃,你儿子要揍我。他不出声,过一会,还是说:再给我拿点吃的来。我应。他又问:哪个司机是谁?我问:司机在哪儿?他说:在门口。我迷茫,他南北方向头朝南躺着,怎么能看见南边隔了一座朝南门楼连房的外面路上,停着我的车,还有一辆正在装大白菜的大货车,我的车没司机,家人有事没陪我来。那一辆是本家侄子在装车。想了一下,说:不认识。他长了一口气,哀叹一声,又说:要不吃个橘子吧。
我不应声,走出来,不敢回去。站在自家门口,向东看了一眼,东边不到一里远的那块地里,有我的母亲。鼻子在溜过门口那棵因为高压线而去掉头的垂柳下的风中酸了一下。我急忙拧回头,西边不足五十米处,一堆人在晒太阳,冬天来了,要把身上的寒气都晒出来。不久前,父亲也在里边晒太阳,下棋。每次来,车一拐过来,那些人中必定有人喊:记爷,快回家吧!“记”,是我父亲的小名,平日里我是不敢说出这个。不知道祖母为啥起个这么怪的名字,莫非是父亲身上有记号,还是他从小格外淘,给他身上留上记号,祖母在时我还很小很小,不是她没说,也或者说了我从没记住,也没人问起,现在没人知道了。
我和比我小两岁的弟弟聊天,想给他留点钱,又不好意思。弟弟,身份证上还比我大两个月。早时这些事父亲很清楚,现在我没问他。弟弟,从前很少说话,喝了酒说点,这次,他自己和父亲在家,估计没喝酒,也或者自己喝了点,说了很多话。说霞是好样的,这是他第一次说他媳妇,我弟妹,他说:也难为她,都是她喂父亲饭,喂父亲水,一天三次。他们俩在早晨会把父亲的人和床以及床上的被子垫子隔湿垫子翻腾一边,该换的换上。然后,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外出。
我想走,又不想走,和弟弟商量:我和你再给咱爸换换被子。他说:你不行。我傻愣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现在,我只想喊弟弟哥哥。小时候,他欺负我,父母分糖果点心,他那一份每次比我多,可他一拧头再回头就没了,抬手抢,眨眼我手中的就去了他小黑手里。偶尔,我会喊叫,父母假声呵斥,回头也会笑,我哭着骂他也不叫他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下这些。想了很久,也可能是自己这才想起来找一下自己的胎衣在哪儿。只有父亲知道了,可是我不敢问他,要是问他,他也不一定说清楚,也可能说:问你娘去!一句话把我打发得远远的。
我找不到自己的胎衣。父亲一定不让我翻动他早已规划好的一切,墙角都垒实,后院那株老枣树我也不敢动,没准那株树比父亲还要娇气。是我哥哥的弟弟也肯定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人知道。就是在我来来去去车拐弯处的那一堆晒太阳的人里肯定有人知道。那个在我三岁时从水里捞出我来的人是不知道的。可是我不敢问他们,他们笑着的眼神也有些奇怪,让我自己感觉自己好像从天外飞来的人,或者是从这个村子后边那株老榆树上突然落下来的虫子。
每周回去,总是抑制不住疑惑自己,是虫子还是别的,不知道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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