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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背个包袱，挎个竹篮，拄个拐杖，走走歇歇，终于来到了丈夫军的坟前。 一年前的今天，狠心的军，撇下凤一个人，自己到天堂享清福去了。那个昏天黑地、撕心裂肺的日子，镌刻上了凤永远的痛。 凤拢了拢满头银发，很庄重地逐一插了插发髻上的簪子，整整衣襟，然后用系在胸襟衣扣上的小方巾，很仔细地将军坟前祭奠用的石桌，认真擦拭了一遍，随即打开了盛满供品的竹篮。 摆放供品。斟酒沏茶。焚香压纸。 凤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鼓鼓囊囊的包袱。 按照习俗，军的忌日，午后子女们来上上坟就是了。凤是瞒着孩子们赶早过来的，她板着指头数了365天，她知道军盼她来，很急切，就像她很急切地来看看军一样。 包袱里满是自己偷空用彩纸、金银箔纸折叠粘糊的军喜欢的物品。 她首先拿出来一个纸糊的烟斗。军生前喜欢抽烟，他这一习惯，在64年前的新婚之夜，凤就知道了。 凤那年18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嫁给了军这个和自己恩恩怨怨一辈子的聋哑人。军是年青时候得了风寒，用药不慎失聪的。失聪前军念过私塾，当过药铺的小掌柜，身材高大，长的还说的过去。凤的父母竟然就是看中了军失聪的条件，才决意把凤许配给他。 原来凤的哥哥还有很多本村、邻村的青壮年，就是被军阀抓去当壮丁死在战场上的。军的生理条件决定了他不会被强征兵丁，可以安定地过日子。 凤不能接受自己下嫁给个聋哑人的事实。从上花轿到洞房花烛夜，一直哭闹，军就是抽着烟斗在新婚之夜蹲了一整个晚上。从那时候起，烟斗陪伴军和凤一起，风风雨雨几十年，辛苦养育了两双儿女。 摆正了烟斗，凤又分别拿出来方砖、保暖瓷壶、热水袋的模型。 凤有个老寒腿的毛病，特别是生了二小子后，更重了。那时候，家里困难，天冷时，军就费尽心思，烧热一块砖，包好放到凤的腿边取暖。后来军用赶集卖草编换口粮的钱，悄悄买了个瓷壶，保暖的时间更长了。当热水袋流行的时候，军又专程到镇上给凤买回来一个。 它们给凤的生活带来了温暖，也给凤的心里带来了温馨。当和军生儿育女后，凤再也没有同婚姻抗争过，认命了。军心很细，对凤一辈子言听计从，生活起居，知冷知热，照顾的无微不至。凤很知足，也觉得很幸福。 凤今天带来这些东西，就是希望冬天的时候，军在那边也能用得上。 凤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仿文房四宝的纸制品。 军一直喜欢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小楷写的最棒。刚解放那阵，村里的房契、地契，大多出自他的手笔，至今很多家庭还收藏着。文化大革命的那些日子里，造反派要他写大字报批斗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他硬是哇哇地叫着拒绝。因为是残疾人，那些革命卫士也拿他没办法，凤从心里喜欢并支持了军的正直和壮举。 家里的四个孩子，不管姑娘还是小子都念过书。大女儿小的时候，家里最困难，条件最差，但凤和军还是坚持让她读完了高小。孩子们打小受父亲的影响，都写得一手好字，也养成了严谨、认真的好习惯。四个孩子都很争气，分别当过工人、教师、干部，这一点，一直都成为凤的骄傲。 凤要让这些笔墨纸砚，在天堂世界里陪伴军，让军不会孤独寂寞。 这些年儿孙绕膝、子孝孙贤的日子，让凤和军都觉得没白活，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但凤万万没想到，去年的一次脑溢血，竟然夺走了军的生命。在军病危的时候，偶尔清醒，就死命地拽着凤的手不放。凤知道，这辈子的夫妻他们都没做够。 凤又从包袱里拿出了纸做的茶具、酒具、饭具。。。。。。 她唯恐军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上受到难为，能想到的都做了，甚至连电视机、冰箱、汽车都用纸做了。这一大堆生活用品的模型，大小不一，虽然工艺粗糙，比例失调，有的甚至难以分辨，但凤懂，军更懂，他会分辨的出，会用的上，凤一直这样坚持认为。 凤在石桌旁用烧纸分别做了五个连花盆，然后把自己制作的模型一一有序、整齐地摆放在上面，最后把精心叠制的金银元宝均匀地放在物品中间 她看了眼快落到地的香灰，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从衣袋里拿出火柴，擦燃了一根，然后点燃了连花盆的四角。纸灰顿时随风飘扬，扶摇直上。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这说明坟里的主人很高兴，凤也很高兴，她赶紧用拐杖在烧纸的周围划了一个半圆。凤听老人说过，这样圈一下，圈里的东西都会归军一个人所有，那边的人就不会跟军争抢这些钱财了。 “死老头子，少啥缺啥我会让孩子们给你送去，别难为了自己！”。说出这些，凤才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硬是没掉出来。她不想让军看到自己流泪，让军担心。 该走了。 纸香燃尽，凤收拾好东西，挎起竹篮，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拄着拐杖，久久地凝望着军的坟头 。 该走了。 凤叹了口气，这次很坚决地转过身，没再回头，轻松地走出了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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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 14: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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