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飘香 临淄 孙志平 三姨托人捎来小米,黄灿灿的一大袋子。捧起细金子样的米粒,清新的粮食香带着初秋田野的葱茏与踏实扑面而来。 边河属丘陵,大田极少,沟沟坎坎,边边角角,这样的地方最适合栽地瓜种谷子。秋风拂过,白云舒卷着的蓝天下绿微微的地瓜秧与黄澄澄的谷子层叠辉映,地头堰边上高高立着几棵高粱,上面挑满长长短短的胖豆角,碎石岗子上南瓜举着黄花,碧绿的叶子下藏着黄的绿的大南瓜。 豆角摘了一茬又一茬,南瓜也早已笑滚在锅里,庄稼地里粮食的收获总是从谷子开始。其实最先闻到谷香的是麻雀,还在夏末时就一片一片地围绕着谷子田转悠,小小的雀儿只知道肚子的饥饱,它们怎么知道农人种田的辛劳。 冰雪融化,大地慢慢解冻,农人就开始忙碌。将家里的土家肥一车一车运到地里,一镢头一镢头将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翻一遍,待一场春雨后播下细细的种子,三五天后针尖一样的苗苗就钻了出来。阳光下苗苗长得很快,一星期后开始间苗。谷粒细小,即使在播种的耧眼里吊上细绳,洒下的种子依然会多,谷苗长到四五指高的时候最辛苦的间苗就开始了。人骑着谷苗垄子蹲在地里,约两三指宽留一棵苗子,其他的一棵一棵统统拔掉。干活的人顶着日头,蜗牛爬一样慢慢儿在田里夃嗈,还要小心分辨莠子和狗尾巴草,而它们又极像。最先跟着母亲去间苗的时候,常常将红根的莠子留下,却将白根的谷苗拔掉。一棵一棵地拔着,一点一点地前进,汗珠顺着脸颊流到苗儿上,而腰与腿早已经酸麻。 间苗后的谷苗长叶拔节,欢笑在雨露里,初夏时秀出穗子,向着阳光唱着欢乐的歌。经过一个夏日的酝酿,谷粒慢慢丰盈,原先翘着的脑袋慢慢下垂,雀儿们闻香而来。谷锄八遍吃干饭,豆锄三遍荚成串,那么多个日子的辛勤付出,怎能看着即将到来的收获喂了雀儿,于是母亲又早出晚归,将地里拉满细绳,绳子上挂满鲜艳的碎步或塑料袋子,一地里的彩色旗子跟稻草人一起飘摇在夏末初秋的风里。即使如此,母亲依然不放心,时时到地里去看看,轰一轰那些飘过的雀群。若不如此,倘或哪一天雀儿们识破了主人的诡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季的辛苦很可能颗粒无收。 眼看着谷穗一日日由青变黄,谷粒一天天饱满起来,母亲精心呵护下,谷穗终于熟透了。云儿飘过的日子,推起小车,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麻袋,娘儿们开心地向着田野出发。青草的香味里透着庄稼的沉实,长长短短的虫声里飘过农人的欢喜。站在长到胸膛高的谷子地里,摸着毛嘟嘟的谷穗,种田人心里特有的欢喜与踏实充盈在眼角眉梢。一个一个将沉甸甸的谷穗掐下来,先放倒篮子里,后汇拢在麻袋里。肥胖的蚂蚱或螳螂不断自眼前轻轻地跳开,而轻盈的蝴蝶常常从头顶斜斜地飞过,云儿们来去悠悠,先时所有的辛苦都抵不过这一刻收获的欢乐。 掐回来的谷穗晒在院子里,静静的阳光下,时时有半熟的枣子从树上跳下来凑个热闹。待谷穗干透,堆在院子中间一点一点碾压,筛去谷糠,留下沉实的谷粒。谷粒再拉到电磨上去皮,才收获真正的黄金小米。抓一把金灿灿的米稍稍淘洗后再沸腾到锅里,黏稠香糯,营养丰富,秋风拂过的日子,哪一户农家的炉灶里不氤氲着小米粥的香味呢? 母亲年年种谷子,家里一年四季都飘着小米稀饭的浓香,傻傻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永远,未曾想那一年谷子刚刚绣穗,母亲便离开了我们,从此家里再也没有种过小米。也曾到商店里买过,但哪里的小米有母亲自己种的小米香甜?以为此后再也闻不到当初那样的米香了,哪知道第二年秋天三姨就托人捎来小米,从此年年秋风起,年年小米香。 边河的小米很出名,但正因为出名,有人为了利益从外地购进,以次充好,卖给不了解情况的外人,颇影响了边河小米的声誉。但真正的边河人,庄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家的米好?真正的好米还未等收获,往往就预定出去。化肥农药横行的今天,三姨的谷子一直用土家肥,真正的绿色食品,喝起来才有当初母亲种的小米的滋味。也因为此,三姨的米还在地里的时候就被预订一空,可是不管外人出多高的价格,三姨从来都先给我们姊妹每人留出一大袋子。 三姨日子不容易,每天出一包豆腐,养着猪,种着地,还有一群鸡鸭鹅……六十多岁的人我不知道日日这样辛苦,如何坚持得下来。打成缕的花白头发,一脸的风霜,佝偻的肩背,歪斜的双腿,仿佛永远都洗不出底色的粗糙的双手,每每看到三姨的样子都心疼不已。但每次拒绝她准备的东西,总会惹她掉泪,不止一次说:“不就是牵挂着你们这些没有娘的孩子吗?要不我准备这些东西干啥?” 秋风又起,金灿灿的小米沸腾在锅里,盈盈的香气泛起,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黍子田,一嘟噜一嘟噜的谷穗笑在金色阳光里,蓝天下南瓜举着黄花,胖豆角挂在高高的高粱秆子上,蚂蚱和螳螂振翅向着远处,蝴蝶飞过,云儿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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